第一六零章

懷集退到後方,第一時間去尋陵王,奈何山中太亂,尋了許久也不見陵王身影,直到找到一名陵王身邊的將卒,才得知陵王竟往南面去了。

“往南去了?”懷集一愣。

南邊除了垂恩宮,只有一片陡崖,陵王去南邊是要做什麽?

懷集來不及多想,立刻帶著兵卒去追。

陵王並沒有走遠,他身旁有武衛保護,行在山野間,倒是不受兵亂侵擾。

懷集追上去:“殿下,您怎麽往這裏來了?”他展眼一看,他們大軍雖潰敗,好在人多,尚能撐上半刻,“末將護送您往北走,平南山兵亂剛起,金陵之外的地界來不及反應,守備尚且松懈,我們只要帶兵馬突圍,到了塞北草原就平安了!”

然而陵王聽了這話,不置可否。

他看懷集一眼,只問:“宣武張嶽幾人都降了吧。”

說降其實不盡然,但大軍潰敗,人人自危,這些作亂的將軍們自顧不暇,哪裏還有功夫敬忠護主?

陵王見懷集沉默,又道:“你也走吧。”說著,繼續往南走去。

懷集本欲再勸,奈何後方有翊衛司的禁軍追來,他疲於殺敵,一時間竟無暇再與陵王多說什麽。

兵中不斷有噩耗傳來,饒是張嶽早已下了後撤之令,他的兵馬亦被雲浠的忠勇軍盡數剿滅,不時,又有邏卒來報:“殿下,宣武將軍他……他已被忠勇侯府的宣威將軍斬首了。”

陵王聽了這話,沒說什麽。

雲浠尚在山中殺敵,雲洛會來,便也在意料之中了。

山中再次響起號角長鳴,齊整沉肅的兵馬聲傳徹整個平南山,原來是殿前司終於得了昭元帝之令,離開垂恩宮,出來收拾殘局了。

尚在抗爭的陵王之軍見是殿前司,萬念俱灰,紛紛丟盔棄甲,朝四野奔逃。

亂兵之中,陵王忽聽得有人高呼:“殿下,殿下——”

他移目看去,只見一個穿著官袍的人正撥開人群朝他奔來。

竟是中書侍郎單文軒。

單文軒一身臟汙,官帽大概兵亂中遺失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見了陵王,欣喜得幾欲落下淚來:“殿下,老臣終於找到您了。”

陵王愣道:“你怎麽在這兒?”

他嫌他煩,早在起兵伊始就打發他下山跟著曹源望風去了。

眼下曹源已死,他怎麽還活著?

單文軒膽顫心驚道:“臣上山前,找相師為臣蔔過一卦,那相師說臣今日東南方有災劫,一定得避開,所以兵亂一起,臣就來山裏找殿下您了,果然,果然……”

果然一刻前,與他同在西南的曹源便被宣威一刀斬了。

見陵王要往南去,單文軒連忙去攔:“殿下,您去南邊做什麽?”他急得雙眼通紅,“臣讓那相師為殿下也占了一卦,那相師說殿下今日南方有煞,乃大兇之兆,是半步也不能往那邊去的!”

“殿下,殿下!”單文軒見陵王不聽,邊追邊攔,“殿下,不能往南!您往北走!那相師說了,殿下您今日雖逢劫煞,倘往北而行,生休開,三個吉門說不定就能撞上一個!那相師還說——”

單文軒說著,壓低聲音,目露驚恐之色,“殿下,南邊有厲鬼!這世間最兇歷的厲鬼!您要是往南走,每走一步,便離那厲鬼帶來的血煞更近一步,山野的屍山血海裏,便要多添一具屍身!”

仿佛就為應驗他這句話似的,很快便有邏卒來報:“殿下,懷集將軍不敵南安小郡王,適才已被……被小郡王斬於亂軍之中了。”

陵王聽了這話,愣了愣:“懷集……也死了?”

“完了。”單文軒一下跌坐在地,早已盈滿眼眶的淚滾落下來。

所有投誠陵王的將軍中,只有懷集是最忠心的,他既死了,便沒人有能力帶兵護送陵王去塞北了。

然而下一刻,單文軒揩了一把渾濁的淚眼,跌絆著爬起身,對陵王道:“殿下,懷集死了,老臣、老臣護送你往北逃吧。”

陵王聽了這話,不由頓住步子。

柴屏被程昶逼死了,裴銘與羅復尤大概也自身難保,他手下這些謀臣裏,他最嫌棄的便是單文軒,因為他蠢,因為他是個只知問命蔔卦膽小如鼠的草包,若非他執掌中書侍郎之權,他是不會用他的。

可是沒想到,淪落到今日這個境地,最後願陪在他身邊的,竟是這個草包。

陵王道:“不必了,你自己往北走吧,如果碰上忠勇軍,便說你受人蒙蔽。”

程旭是生在民間的皇子,見識過苦難,不會輕易要人性命。

“不行不行,”單文軒一聽這話就急了,“就算五殿下願意放過我,陛下要殺我怎麽辦?”

他的眼淚又淌落下來,“我蠢得很,自己一個人一定活不成,只能跟著殿下,殿下是皇子,我好好保護殿下,讓朝廷看到我的忠心,說不定就能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