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生是一場錯過,願你別蹉跎

〔一〕

倒計時第七十六天。

我在半夜兩點醒來,又是兩點,這意味著我再也睡不著了。我掙紮著默數完一千只綿羊,再一次認輸。今晚又要失眠了。

郝澤宇緊緊抱著我,我悄悄地從他懷抱裏掙脫出來,蹲在床邊,看他。他睡著的時候微微噘著嘴,像個負氣的小孩。我對著他的睡顏許願:願我,每天愛你少一點。

在客廳抽了兩根煙,焦慮依然像夜色一樣濃重得漫無邊際。企圖讓第三根煙來拯救我,煙盒卻空了。煙灰缸裏堆滿了煙頭,平凡的煙頭是我抽的,被咬過的濕漉漉的煙頭是他抽的,我們倆像比賽一樣,以三個晚上一條煙的頻率,創造這場灰燼的盛世。

我把空煙盒扔進垃圾桶,拿起手機,習慣性地點開各大門戶網站的“付費板塊”——一般都是無名小演員發寫真照,配上“某某最新大片曝光,演繹暖男魅力”之類的標題。這讓我想起以前的郝澤宇。那時候我們得想破頭給他找新聞,花錢讓他上,現在不用了,他手滑不小心給誰點贊,都是熱點。

Rose姐果然高瞻遠矚,因為吸毒這事兒,全中國人民都知道郝澤宇了。

他紅到什麽地步呢?五十多歲的我媽會在胡同口跟好事兒的鄰居掰扯半天,“你家老二吸毒,小宇那孩子都不會吸!那是個本分孩子!我見過!”

但回頭媽對我疑神疑鬼了,她聽說吸毒的人都瘦,那我最近究竟是靠什麽瘦了這麽多?

我跟媽解釋,這是炒作。

媽卻疑惑:“這不往臉上糊屎呢?你們圖什麽呀?下一步不會開始炒作他嫖娼了吧?”

呵呵,如果他喜歡男人,這倒不是不行,某位宇宙頂級“直男”不是經常放出這種料?沒辦法,這是審醜時代。

審美時代,人有文化,像是蜜蜂,哪兒真善美往哪兒鉆。

審醜時代,人心浮躁,像是蒼蠅,誰往花朵裏鉆啊?腥葷臟多熱鬧啊!湊上去時嗡嗡嗡地罵,“你最臟!你最賤!你最惡心。”說完後,蒼蠅們都以為自己是只最純潔的蜜蜂,不,蜜蜂怎能配得上它們“寬於律己,嚴以待人”的美好?它們是蝴蝶,歲月靜好的蝴蝶。

我有時候翻到那些滿嘴生殖器的留言,點開他們的頭像,發現這幫人都是小清新頭像配雞湯簡介,感覺特人格分裂。可看他們最新的狀態,我笑了,好多人誇郝澤宇又man又帥。

Rose姐真是位野生心理學家、社會學家,我要向她學習。

“你是他成名路上最大的障礙,你得跟他分手。”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上雖然掛著Rose姐慣用的笑面虎表情,卻學得不倫不類。我被我的爛演技逗笑了,蹲下來抱著腳笑。

肋骨那兒有點硌,我摸了摸,是玉墜。竟然瘦了那麽多,以前玉墜都包在肉裏,現在藏在骨頭間。

瘦為什麽那麽難?因為你沒心事。有心事,你會食不下咽、失眠、狂吸煙、扛不下去了就在跑步機上狂奔五千米……這些天,我就是這麽過來的。沒有多少醫學知識的我也知道,驟然掉肉,是身體沖我亮紅燈了。但我想,這樣也挺不錯的,總比爆肥好啊。

我翻出塵封已久的體重秤,正要站上去,臥室裏傳來郝澤宇的叫聲。

他又被夢魘了。

我跑過去,郝澤宇像是憋著哭的幼童,滿臉是淚。

我抱住他,哄小孩一般輕輕撫著他的背,“又夢見什麽了?鄰居小孩罵你是沒爸沒媽的孩子嗎?”

他眼睛依然沒睜開,條件反射似的抱住我,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夢魘,其實是一個人的心結。無論你成長為多厲害的大人,那些你曾害怕過的東西,在夢裏依然折磨你。

我把陪他經歷過的一個個夢魘,跑馬燈一樣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如果你夢到在藝校交不上學費,班主任又罵你,你要告訴她,你現在一年可以賺一千萬元了;如果你夢到選秀時,你的小夥伴們都穿你沒見過的牌子,你得了冠軍,那幫記者罵你土包子,你也別怕,你要告訴他們,你現在一件衣服是他們一個月的工資;如果你夢到你擠地鐵趕通告,周圍人都看你,讓他們看吧,你現在有兩輛車,你現在坐地鐵,也是為了上頭條,而不是省錢;別怕臉上的妝濃,你現在不用自己化妝了,你有化妝師,小松子手藝可好了;如果你夢見自己上電視,所有人都笑你老了胖了毀容了,那也別怕,當年那些比你帥的男孩子,現在都醜了,現在網上的人都誇你長得好,美人在骨不在皮……

我輕拍著他,他的哭聲漸漸弱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我把自己也哄睡著了。沒有夢。醒來時,天已大亮。郝澤宇做好早餐,坐在沙發上抽煙,傻愣愣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