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燈暗 十三   雪色蘭黛

這一生,你還有沒有機會脫下這件宦官的衣服,重新穿上女子的衣服,驕傲地告訴世上所有人——我姓黃,我是個女子,我就是黃梓瑕?

蘭黛——

黃梓瑕聽到這個名字,頓時直起身子,一臉驚詫。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問:“怎麽?”

“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黃梓瑕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李舒白說:“蘭黛。這種美麗又似乎帶點風塵氣的名字,自然是個混跡煙花的女子。”

黃梓瑕激動地說:“可……可這是雲韶六女中的一位,三姐的名字啊!”

李舒白微微揚眉:“怎麽,又與揚州那個雲韶苑有關?”

“嗯,你繼續說,後來怎麽樣了?”黃梓瑕催促。

“我自然不會去找她,更不會去揚州找一個煙花女子。因此我低頭看著她,說,我救你只是湊巧。日後我不會去找你,也不想收你的東西。如果這簪子對你很重要,那就把它收好。

“她卻執拗地不肯放下手,那簪子一直就遞在我面前,尖的那頭朝她自己,另一頭向著我。那是一支葉脈簪。”

黃梓瑕又“咦”了一聲,問:“葉脈簪?怎麽樣的?”

“四寸左右長的簪身,簪頭的形狀是用銀絲纏繞的一片葉脈,通透精細的脈絡,栩栩如生。那葉脈的上面,還鑲嵌著兩顆小小的珍珠,就像是兩滴露珠一般。”

“是銀的嗎?”

“是,我的記憶不會出錯,”李舒白說著,又問,“我並不太了解女子的首飾,但覺得那支葉脈銀簪和王若失蹤時留下的葉脈金簪頗為相似。不知這種葉脈形狀的簪子,是不是很流行?”

“並不是,一般的簪子,縱然用金銀制作出葉子的形狀,也只是整片葉子的形狀,而不是這樣鏤空通透的葉脈。像這種精巧別致的發簪設計,我也是第一次看見。若按照你說的,還十分相像的話,那必定是有什麽內在關聯。”

“看來,我當年遇到的那兩個少女,與此事或許大有關系。”

“嗯,我也這樣想,”她應了一聲,然後問,“你收下了嗎?”

“那支銀簪?”李舒白平淡地說,“沒有。她見我始終不伸手,就把簪子往車轅上一放,然後扭頭就跑了。那時夕陽西下,一點金黃色映照在簪子上,刺著我的眼睛讓我心生厭煩。於是我擡手拿起那支簪子,隨手扔在了官道的塵土之上。”

黃梓瑕托腮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漠然瞥她一眼:“怎麽了?”

“你就算過一會兒回城再丟掉,又有什麽打緊的?”

“早扔晚扔,哪個不是扔?”李舒白聲音平靜,“而且當時我看見那個叫小施的少女在看我。所以我丟掉簪子之後,她應該會撿起來還給那個程姓少女。”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會告訴自己的好友,你送給別人的東西,轉眼就被他丟掉了,”黃梓瑕隨口說,“不然的話,我的朋友該多狼狽多可憐。”

“女人的相處之道,我沒興趣研究。”李舒白一哂。

黃梓瑕不想和這種冷情冷性又冷血的人討論這麽感性的問題。她拔下頭上的發簪,蘸著茶水,在桌上畫著那支葉脈簪的樣子。

李舒白看了看她頭上沒了簪子固定的紗冠,問:“不怕掉下來?”

她隨意擡手扶了一下,說:“還好。”

“幸好你現在裝的是小宦官,萬一你裝成個佛門沙彌,還怎麽拿簪子塗塗畫畫?”

“有木魚呀。”她隨口說著,眼睛虛無地盯著空中一點,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上還是無意識地用簪子在桌上亂畫,卻已經是畫那半錠銀子的形狀了。她一邊畫著,口中自言自語:“當初被那個少女拿走的銀錠,後來是不是因為她們有兩個人,所以分成了兩半呢?”

“這種曾被人拿來當兇器的東西,一般來說,或許她們早就拿去換成碎銀了吧。”

“也有可能……”黃梓瑕說到這裏,終於看向他,問,“你還記得那兩個女子的模樣嗎?”

“兩人都有意把自己弄得披頭散發灰頭土臉的,又滿身淤泥血汙,我與她們也不過倉促間相逢,確實沒有什麽印象了。何況當時她們不過十三四歲年紀,女子長成之後變化頗大,時至今日,或許她們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

“嗯……”她點頭,卻不防頭上的紗冠一搖動之後,頓時掉了下來。

李舒白手疾眼快地抄在手中,微微皺眉地丟回給她:“我說你還是假扮和尚算了吧?”

她默不作聲地按著自己頭發,一綹發尾正垂到她的眼前,她有點惱怒與羞愧地抓住它,旋了兩下繞到發髻上,然後重新整好紗冠。

李舒白略有不屑地看著她:“我還沒見過想事情的時候離不開亂塗亂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