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舊 十六   落盡酴醾(第4/7頁)

黃梓瑕之前聽禹宣提起過這事,但他卻並未詳說。如今聽陳倫雲提起,她的心口猛地一跳,脫口而出:“自殺未遂?”

“是,就是在黃使君一家出事,黃家姑娘出逃之後。成都府人人都知道,黃姑娘與禹宣關系親密,而誰也想不到,在黃使君出事之後,會是禹宣出首告發黃姑娘;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在黃姑娘出逃,下落不明之後,禹宣會在黃使君出殯的那一日,在使君墓前自盡——又誰也沒想到,把他救回來的,居然是平時與他似乎並無來往的齊騰,”陳倫雲嘆道,“此事也只我們詩社幾個人知道,因為禹宣和齊騰都是我們朋友,所以幾個人雖然知道了,但也都沒有說出去。”

黃梓瑕覺得胸口隱隱陣痛,只能茫然靠在後面的椅背上,一言不發。

“但是,禹宣在病床上昏迷了好幾天才醒來,不知道是不是哪裏造成了損傷……你們不覺得他性情都變了嗎?”

陳倫雲聽其他人這樣說,也點頭道:“是啊,他原本是那樣超凡脫俗的一個人,可那一場大變之後,整個人恍恍惚惚,又好像什麽都不太在乎,又好像對每個人都充滿戒心。而且前一天與我們說過的話,常常第二天就忘了……”

“而且啊,我們偶有不慎,提起使君府之類的話,他就頭痛,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傷痛使君的死,誰知他痛得全身都是冷汗,整個人都虛脫了,差點沒再死一次,所以我們……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生怕再提起他的傷心事。”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表示疑惑不解。

“這個在病理上來說,也是有的。比如受了太大的打擊,再度提起某些事,感覺承受不住時,便會下意識地排斥,然後就會發生激烈反應,”周子秦在旁分析,說得頭頭是道,“還有一個,就是他自殺的時候,體內或許哪根弦被觸到了,自此後性情變了,也是有的,比如說當年我曾在古書上看到過這樣一件事例……”

眾人和他一起研究了死而復生和重大打擊之後的人格轉變等各種傳言和案例,黃梓瑕在旁邊聽了許久,也沒再聽出什麽有用的話來,她便也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只坐在椅上,表面安安靜靜,心裏思索著這個案子的各條線索糾葛關聯。

眼看時間不早,可同在詩社之中的禹宣還沒有來。

周子秦見眾人都沒什麽可說的了,幾個人尷尬地坐在那裏。他便說:“多謝諸位替我答疑解惑,我便先走了,改日你們晴園聚會通知我一聲,我也去附庸一下風雅。”

“哎,少捕頭自長安而來,言談風趣,見解不凡,能看得上我們這些鄉野之民,是對我們的擡舉!”

“是啊是啊,少捕頭給我們面子,可真是我們造化了!”

周子秦又一次發揮了他朋友遍天下的特質,一番閑談鬼扯後,成了晴園詩社所有人的好友。

幾人將他們送到清溪口,依依惜別。

清溪原是一條大山谷,叢樹環繞之中,一條清澈的溪流自谷口被山石地勢分成三四條溪流,又在谷尾匯聚成一條,奔湧向前。

等他們上馬沿著溪水走到谷口之外時,黃梓瑕卻發現清溪的對面,正有一人踽踽獨行。

正是禹宣。他聽到馬蹄聲,轉頭向這邊看來。隔著溪水,他一個人站在林間背陰之處,任由水風吹拂他的衣襟下擺,只靜靜地望著她。

黃梓瑕猶豫了一下,見前面周子秦轉頭看她,她便對著他說道:“你先出谷,我好像有個東西掉了,要回去找找。”

周子秦“哦”了一聲,回頭在左右看了看,但他旁邊是塊巨石,剛好擋住了溪水對面禹宣的身影,他見深林幽幽,溪水潺潺,並沒什麽異常,便對她說:“那你快點。”

等他出了林子,向著官道去了,黃梓瑕才催馬溯溪而過,走到他的身邊,翻身下馬。

她聽到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疲倦的喑澀,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阿瑕……”

再次聽到這個稱呼,恍如隔世。

成都之中,使君府之內,他曾多少次這樣輕喚她:“阿瑕。”

他曾埋怨說,阿瑕,你又光顧著查案,忘記吃飯了吧?然後笑吟吟從身後拿出尚且溫熱的食物來。

他曾歡欣說,阿瑕,昨晚幫你查閱了涉案的所有賬本,終於找出前年四月有一筆不對勁的賬目了。

他曾憂慮說,阿瑕,我很擔心死者留下的幼子,我們再去善堂悄悄探望一下他,給他送點好吃的?

往日種種,鋪天蓋地湧上她的心頭。那些她曾覺得瑣碎麻煩的殷殷叮囑,那些她曾覺得沒有意義的細微末節,如今重新面對著他,回想起來,都讓她傷感。

他低聲問她:“昨日齊騰的死,你是否有線索了?”

這麽熟悉的話語,就像之前所有案件,他不經意問起的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