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七夕(第2/3頁)

皇後含笑道:“昔日我在娘家時,還玩過一種遊戲。先許個願,然後拿一枚銅錢側立著,以指去彈,讓它轉動。待其撲下,若正面朝天,此心願即可實現。”

公主聽了立即說要試試,皇後遂讓人分一些銅錢給公主及眾女童。不料公主第一次便得了個負面的。她連聲道:“這次不算!”接著再試,但連試三次竟無一次是正面朝上。

旁觀之人皆覺不祥,雖然臉上仍帶笑,但都有些尷尬。公主卻無不悅之色,忽然站起來,跑到一旁的千枝燈前,取下一支宮燭,滴了幾滴蠟油在一枚銅錢的背面,然後用另一枚的背面與其相對貼上去,這樣兩枚粘合,左右都是正面了。

她得意地用此錢再試。纖指一彈,那厚厚的銅錢笨拙地轉,最後靜止後還保持著側立的狀態,竟未撲倒在地。

苗昭容見狀笑道:“這卻該算什麽呢?”

皇後看見,亦笑道:“真巧呢。我十八歲那年,也曾玩出過這樣的結果……不過那錢可只是一枚。”

眾人好奇問:“那皇後許的是什麽願?可實現了?”

皇後卻不肯再說,默然低首,但唇角微揚。

苗昭容頓悟:“十八歲的姑娘能有什麽心願?當然是希望嫁個如意郎君了。”

娘子們當即明白,皆含笑看皇後,惟公主還愣愣地問:“然後呢?”

“然後……”今上忽地開口,柔和目光觸及皇後,微微一笑,“沒過多久,我即下旨,召你孃孃入宮了。”

“原來如此。”公主拍手笑:“那是好兆頭了!”

眾娘子也笑而叫好。皇後淺笑著,頭卻越發低垂,並不敢再看官家。

她這年二十九歲,但這飛霞撲面的神態卻似閨中少女,這般溫柔,大異於我往昔所見那冷靜淡定、含威不露的中宮形象。

“徽柔,”今上於此時喚公主,將眾人注意力引回至公主身上,“既有好兆頭,且說說你許了什麽願。”

“呀!”公主圓睜雙眼驚呼一聲,隨即又撅起了嘴,很是懊惱:“剛才我完全忘記許願了。”

今上讓公主許願再試,苗昭容卻道:“她這麽糊裏糊塗冒冒失失的,再試下去不定又生出什麽花樣,不如改玩別的罷。”

昭容大概是擔心公主再測出不祥之兆。今上聽了頷首同意,公主卻又犯愁:“但可玩的都已玩過了,還能做什麽呢?”

我看著仍在她手裏的那對銅錢,忽想起歐陽修那句“堂上簸錢堂下走”,心中有一模糊的念頭倏地閃過。

“公主,”我欠身向她建議道,“不妨召董內人來,簸錢為戲。”

公主明眸閃亮,笑道:“好啊,她最近一直在準備梳頭的事,很久沒與我簸錢了……快叫她過來。”

我答應,親自去找秋和。

秋和那時獨自立於水殿一側欄杆邊,凝視水中閉合的荷花蓓蕾,目光脈脈,微銜笑意。

不知這檻外流水承載著何等賞心樂事,她神思遊離於周遭宮闕盛景之外,我連喚她三聲,她才驚覺回首。像是被我窺破了什麽秘密,她羞赧低眉,聽了我轉告的話便匆匆趕到公主身邊去。

彼時更深露重,今上命眾娘子先回苑中歇息,再帶了皇後、苗昭容、公主及幾位姑娘入殿,命於禦座下方設瑤席,以備女孩們簸錢。

這次公主要求分組來玩,她與秋和一組,另一組是範姑娘與周姑娘,綜合每組兩人成績為最後結果。兩位姑娘不依,說秋和技藝最好,誰與她同組必然取勝。公主也坦然承認,道:“我就是想贏呀。平日都是你們取勝,今日過節,你們好歹也放我一馬,讓我高高興興扳回一局吧!”

姑娘們既見她這樣說,也就笑而應允,四個女孩兒各據一方,開始簸錢。

簸錢聲悅耳如鈴動,姑娘們笑語間於其中。把錢舞得最好看的自然還是秋和。每次拋接動作皆如行雲流水,連對手都為她叫好。我知道在這個遊戲中她是絕對的主角,必將贏得旁觀者的特別關注。

我悄然觀今上,見他的確更關注秋和,即便錢不在她手中,她只端然靜坐,他的目光都未嘗移開。

留意到這個細節的並非只有我。

教坊樂師隱於殿中簾幕之後奏樂助興,一曲既終,有內侍過來問皇後以下該奏何曲目,但聽皇後指示道:“《望江南》。”

我不禁舉目望向她,不想她竟也在看我,目光相觸,她從容微笑,我低首欠身,但覺自己這一副心腸已被她看個通透。

今上始終漫視秋和,似乎對皇後適才說的曲目名並未上心,直到樂聲響起,他才逐漸覺察,略略坐直,閑散笑容淡去,應是想起了歐陽修之事。

曲聲清婉,繞梁不絕,一直奏到第二疊。我隨這樂聲,於心中低吟歐陽修詞,待吟至末句“何況到如今”時,忽聞今上開口:“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