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履道(第2/2頁)

秋和臉色蒼白,無意識地勒緊了剛才閑纏在左手手指上的絲繩。

今上亦忍無可忍,幡然變色,揚聲喝道:“來人!”

任守忠立即趨上待命。皇後似看出今上的意思,一按他手背,搖了搖頭。

今上一怔,神色漸緩和。“請貴妃回寢殿歇息。”他以平和語氣命令任守忠。

任守忠答應,上前欲扶張貴妃,張貴妃猛地掙脫,一指皇後,凝視今上,聲淚俱下:“這一場仗打了十幾年,我終於還是輸給她了……你讓你的嗣子娶她的養女,生下的長孫也只認她為祖母。有朝一日,若那剛才羞辱過我的孩子坐在了紫宸殿上,屆時他又會怎樣對待我?”

見今上蹙眉不語,她又目指皇後:“你總說她寬厚端莊,對我屢次退讓,要我謝她。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呂後在劉邦生前,面對戚姬,擺出的不也是寬厚端莊的姿態?而一旦兒子即位,她就把戚姬殘害成了人彘!”

這時公主起身,上前數步,對張貴妃道:“張娘子,我倒也想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劉邦的姬妾不止戚姬一人,為何只有她落得個做人彘的下場?”

“她能有什麽錯?”張貴妃道,“不過是因她最得寵,所以招致呂後嫉恨。”

公主擺首,道:“如果不是她怙寵上僭,曾三番五次地慫恿劉邦廢嫡後太子,改立自己兒子為嗣,又豈會令呂後憤怒至此?履道坦坦,幽人自吉。如果你沒做錯事,又怕什麽報應?”

張貴妃側目怒視她:“公主,你也是庶出,我與你母親是一般人。你卻為何全幫皇後說話,處處淩蔑於我?”

公主應道:“我看不起你,不是因為你的嬪禦身份……狹隘的心胸承載不起日益滋長的欲望,所以處處可笑。”

“欲望……”張貴妃重復著這詞,又反問公主:“難道公主就沒有欲望?設法尋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又有什麽錯?”

這問題讓公主有一瞬黯然,但很快又擡起眼簾,她清楚作答:“我也有想要的東西,但那不涉及權柄社稷,不過是一個尋常女子最簡單的願望。而你才為貴妃,就費盡心機地為自己和家人謀利求封賞,多年以來,還一直企圖培植黨羽密謀廢立之事,異日若為國母,必會極天下之養以填一己欲壑,這也是我鄙視你,群臣斥責你,和爹爹尊皇後而抑制你的原因。”

這話令張貴妃怔忡半晌,後來,她幽幽地笑了:“好個志向沖淡的公主!但是,我不妨現在告訴你,將來你一定會發現,你那尋常女子最簡單的願望有一天也不會為世人所容,你這樣的性子,也一樣會讓你落得個群臣怒斥、帝後抑制的下場。”

言訖,她傲然仰首,轉身離去,在將出殿門時又回頭,朝著公主詭異地笑。

“你可以把這看作是我的詛咒。”她說。

這日夜間,寧華殿傳來張貴妃急病發作的消息。今上匆忙趕往探視,張先生也帶著不同的太醫去了好幾次。出入寧華殿的人都面色凝重,且不時有貴妃哭喊聲隱隱自內傳出,宮中人都覺出事態嚴重,苗淑儀遂命張承照帶兩個小黃門去徹夜守候打探。

翌日清晨,張承照才回來,回稟道:“剛才任都知從寧華殿內出來宣布:貴妃張氏薨。”

宮內大多數人都認為張貴妃是自殺,有人說她服毒,也有人說是吞金,不能即死,所以哭鬧了許久。也有少數人猜測是皇後所為,不過,我看不出皇後在這種情況下有任何謀害張貴妃的必要。

後來遇見張先生時,我還是未能免俗,像所有好奇的宮人那樣,問他張貴妃的死因。

他給了我一個簡單而透徹的答案:“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