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康復

次日,文彥博召那兩名司天官入大慶殿西廡問話,不知他與二人說了什麽,最後二人出來之時,殿外宮人發現他們滿臉驚懼,幾乎是抱頭鼠竄而歸。

之後,文彥博又聚兩府官員於大殿內,將二人狀子示眾,同列官員一見即大怒,高聲質問,聲徹內外:“這等鼠輩竟敢妄言國家大事,其罪當誅,何不斬之?”

而文彥博則應道:“斬了他們會令此事彰灼,內外議論的人多了,徒使中宮不安。”

這時眾宰執已知中宮態度,想必對她亦有好感,於是皆點頭稱是。

此番議論不避殿內侍者,因此很快傳至後宮,當然,這種情況很可能也是宰執有意為之。隨後他們更召司天官入殿,文彥博當著眾都知及內外侍者的面,公開宣布了對二人的處罰決定:“此前朝廷鑿河道,使河水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橫隴故道。你們說這是穿河於正北方,使聖體不安,那如今就煩勞你二人前去測量,看六漯於京師方位是否真是正北。”

這是借測量方位之名將二人貶放了。司天官聞之色變,頻頻轉顧武繼隆,望他能代為求情。武繼隆也以宮中天文事尚須這兩位司天官主持為由,懇請文彥博留下他們。

文彥博詰道:“他們欲染指的,恐怕不僅僅是天文事罷?此二人官小職微,本不敢輒預國事,如今這般僭越言事,必是有人教唆的。”

武繼隆默然不敢對。於是那兩名司天官便被逐出京師,送去測量六漯渠了。

文彥博對“謀逆”及司天官之事的處理令宮中人嘖嘖稱奇。本來有燈籠錦的事在先,眾人皆以為他是溫成一派的人,卻沒料到他會如此維護中宮。

“你說,文相公會不會知道了皇後禁止宮人唱‘紅粉宮中憶佞臣’的歌,所以才投桃報李?”張承照問我。

我不認為這是主要的原因。其實文彥博的才能與行事作風與皇後倒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以我的理解,他以前與張貴妃往來,是張氏主動示好,何況有層世交的因素在內,他亦不便拒絕,但就這二位後妃本身而言,應該是大度睿智的皇後更易獲他的欣賞與尊重。兩個智慧秉性相近的人常會惺惺相惜罷,尤其是不同的性別抹去或淡化了競爭關系的時候。

另外,他一開始就不把皇後聯絡未來儲君的事當謀逆看待,可能是因為他亦覺得此時考慮儲君問題是適當的,皇後並沒做錯。後來,宮中有傳聞說,其實文相公也在暗中準備,起初便已與富相公議妥,今上若有不測,就讓十三團練即位,甚至,他讓翰林學士把即位詔書都擬好了,自己隨身攜帶,以待非常。

這個傳聞後來也無法證實,因為今上的病終於有了起色。

公主自肯進食後,身體一天天好起來,不久即能下床走動。有一次,她猶豫再三,然後忐忑地問苗淑儀,如果她現在去向父親請安,他會不會不理她。

一直沒人告訴她今上病情,因為眾人既要遵皇帝命令,也要顧及今上違豫的消息會對公主造成的影響。那時公主自己也景況不佳,而且今上的病說起來跟她也有一點關系。

如今見公主精神漸好,苗淑儀蓄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啜泣著告訴了女兒今上的情形。

公主聽後既震驚又傷心,立即趕去福寧殿見父親。那時今上仍在閉目睡著,公主跪在他病榻前,輕輕喚他:“爹爹。”

今上徐徐睜開眼,迷茫地盯著女兒看了半晌才認出來,向她伸出一只手,喃喃喚道:“徽柔……”

公主雙手握住他的手,溫言應道:“爹爹,徽柔在這裏。”

今上反握女兒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現,那麽用力,像是欲抓住唯一可維系生命的東西。青白幹裂的嘴唇緩緩顫動,他看公主的眼神空濛而悲傷:“徽柔,爹爹只有你了……”

公主微微仰首,好似要讓眼淚倒流入心,再壓抑著哭音,盡量對父親微笑:“爹爹,瓊林苑、宜春苑的花兒又開了,你快好起來,帶女兒去看。”

從此公主每日大部分時間皆在父親身邊度過,與眾嬪禦及秋和一起精心侍奉他飲食起居,後來今上情緒漸趨穩定,但精神始終不佳,且不時有暈厥狀況發生。

文彥博與幾位執政每日入省福寧殿,在今上神思清寧時於病榻前奏事,今上說話很困難,大抵只是首肯而已。

文彥博見太醫療法收效甚微,便親自過問治療細節,多次與太醫及禦藥院宦者研究方劑療法。有一次,他忽然想起張先生針灸之事,在細問張先生針灸詳情及對今上病情的看法後,他又召來眾太醫,與他們商討繼續用針灸術為今上治療的可行性。

眾太醫謹小慎微地表示,針灸理應有效,但穴位微細,一絲錯不得,須精於此術者施針方可。他們相互推辭,都不願意出面主治,最後張先生第二次主動請纓:“若相公信任茂則,茂則必將盡力而為,以求主上早日康復視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