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康復(第2/3頁)

在慎重考慮後,文彥博答應了他的請求,但此刻面臨的最大問題是今上是否願意配合。

為此張先生求見公主,將情況一一告之,懇請她說服今上同意治療。

公主這時已知今上指皇後與張茂則“謀逆”之事,便很踟躇,對說服今上這點並無把握。我明白她的顧慮,遂建議道:“每日黃昏後,官家都昏昏欲睡,神思恍惚,不怎麽認得人。若張先生此時蒙面入內為他施針,他未必會知道是誰。這期間公主守護在官家身邊,不時安慰,或可令他接受治療。”

這事便如此進行了。在張先生進今上寢閣之前,公主已輕言細語地勸過父親接受她尋來的民間良醫治療,說那人行的是灼艾法,但須在腦後輕刺兩下,就像蚊蟲叮咬一般,有些腫脹,卻不會太疼。今上迷迷糊糊地,隨口答應了,公主遂讓張先生入內。

張先生蒙著臉,跪下請安。自縊之後,他聲音尚未復原,很低沉沙啞,今上應該沒聽出是他,但看了看他蒙住的臉,顯得有些困惑。

公主立即向他解釋:“爹爹,此人多年前在軍營中犯過點小事,受了黥刑,臉上有疤,為免爹爹見了不安,所以女兒讓他蒙面進來。”

今上點點頭,按公主的請求,俯身躺下,閉目。

當張先生的金針刺入他腦後時,今上忽然一震,睜大的雙目中有驚懼之色,動了動,似想翻身而起。

公主及時按住了他,一手撫他背,一手握他手,和顏安慰他:“爹爹,女兒在這裏,女兒在這裏……”

今上的呼吸在她的溫言安撫下逐漸平緩下來,公主繼續輕聲說:“沒事的,再過一會兒就好了,爹爹馬上會好起來……”

在公主語音構築的寧和氛圍中,今上又閉上了眼睛,靜靜俯臥著,以一位病人所能呈現出的最佳狀態去配合張先生的治療。

然後,寢閣內的時光仿佛凝固了,幾乎所有人都保持著靜止的姿勢,包括病榻中的皇帝和他身邊的侍者,以及坐在不遠處珠簾外的宰執與皇後。旁觀者連眼波都鎖定在今上一人身上,只有張先生針尖的微光、起伏的手勢,尚在這無聲空間中流動。

當最後一針拔出後,張先生退後,示意公主扶今上翻身仰臥,今上卻瞬間睜開了眼睛,自己撐坐起來。

起初眼中陰翳已消散,他看上去雙目清明,頗有神采。環顧室內事物後,他微笑對公主說:“好惺惺。”

這話是指耳目明晰,頭腦清醒。珠簾內外的人聞言都喜形於色,紛紛下拜祝賀,惟張先生一言不發,趁眾人笑語間悄悄退了出去。

翌日,今上聖體康寧,起身行動,甚至不須人攙扶。宰執入見,他亦能從容出言應對,連日重病竟似減去了大半。

往後幾日,公主仍舊侍奉於父親身側。一日清晨,今上飲下公主奉上的湯藥後,忽然問她:“那天為我治病的黥卒在何處?不妨召來,我要賞他些東西。”

公主遲疑,道:“他現已不在宮中……”

“哦,那他在哪裏?”今上追問,又道:“無論他身在何處,都要把他找來。既立下如此大功,不能慢怠了他。”

“是……”公主答應著,但也許是在想如何應付父親這要求,她臉上神情頗不自然。

今上一直觀察著她,不由一哂:“那人,是茂則罷?”

公主愕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好。而今上並非真是在等她答案,自己說了下去:“當他用針刺入我腦後時,我立即意識到施針的人是他,因為針刺那同一個穴位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很害怕,差點又想起來抗拒,但是,徽柔,你告訴我你在我身邊……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你一定不會害你爹爹……想到這裏,我略感安心……”

說到這裏,他又自嘲般地笑笑,道:“其實,那時我也有個現在想起來很可笑的疑問:萬一你是在跟著張茂則害我呢?後來轉念再想,如果你都在琢磨著害我了,那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是好是歹何必再管,不如就任你們擺布了罷。所以,我最後完全沒反抗……”

這些話,他一直在笑著說,卻聽得公主很難過,此時不禁喚了聲“爹爹”,似想解釋什麽,今上卻以指點唇,示意她勿言,再微笑道:“什麽都不必說,你想說的,爹爹全知道。”

公主挨近父親,抱住他右手臂,帶著一抹恬靜笑意,將頭倚在了他肩上。

今上亦銜笑安享著這一刻寧和時光,須臾,側首顧我,溫言吩咐:“懷吉,你去請茂則過來。”

待張先生入內,今上對他道:“彥博向朕誇贊你在朕寢疾之時扶衛侍奉之事,且你又以金針治好朕此番重疾,朕理應論功行賞。今遷你為入內內侍省押班,往後皇帝殿閣百官進見,常侍於朕左右,所轄事務,可上殿進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