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十閣

今上扶起秋和,道:“你在我身邊多年,品低秩微,但一向恭謹淑慎有德行,何況如今又育有公主,遷升進秩,理所當然,不必推辭。”

秋和又道:“妾福薄,僅生一女,既未曾誕下皇嗣,又豈敢居功進秩?美人位居四品,品秩既高,當使有才德者任之。妾身處十閣之列,一切用度無有不足,實不敢再僭越躍升至此。”

今上想想,對她說:“你若覺陡然躍升至美人不妥,那我便先遷你為貴人如何?貴人位處內命婦第五品,依次升遷,也不會惹人非議。”

秋和擺首,似還欲推辭,旁觀的十閣娘子倒都一個個發話了,勸她接受升遷,其中彭城縣君劉氏更半開玩笑地,把話說得很明白:“姐姐,我們姐妹服侍官家多年,卻都還只是些沒品階的禦侍,平日參加個內宴,都沒正經位置。如今姐姐命好,先誕下公主,姐妹們都很高興,指望著沾一些姐姐和小公主的光。姐姐高升了,我們好歹也能跟在後面討個才人、貴人來做做。但姐姐若堅持推卻,生了公主都不肯升遷,那我們這些沒福的也只好隨姐姐繼續沒名沒位地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出頭之日了。”

她說的確也是實情。後宮嬪禦升遷,必須經中書同意,若生下公主的秋和未獲進秩,其余娘子要想越過她高升必會被中書駁回。

秋和因此語意一滯,便未再固辭。於是今上將她遷為貴人,同時也為其父親加官,封為內殿崇班。

安定郡君生下十公主後,今上也循例令其進秩,因她原來的封號比秋和高一階,故依序封賞,遷她為美人。

在九公主的滿月內宴上,其余十閣娘子再提“沾光”升遷之事,今上搖頭道:“國朝嬪禦進秩,若非因兒女推恩,便須有賢行。如今你們自請遷官,既無典故,朝廷必不批準。”

彭城縣君便笑道:“官家是皇帝、聖人,出口為敕,但凡有官家一句話,皇命一出,誰敢違背不從?”

今上亦笑,道:“你不信?好,姑且一試。”遂轉顧身邊的任守忠,“相公們還在中書麽?”

任守忠躬身答道:“尚在中書議事。”

今上頷首,命道:“且取筆墨來,我寫下詞頭,你遣人交給富相公。”

待內臣奉上筆墨,今上揮毫寫好詞頭,讓人送至中書門下。少頃,內侍回來,雙手交還詞頭:“富相公說,十閣娘子中惟董貴人、周美人誕下公主,其余娘子遷拜無名,中書不敢領命降敕。”

十閣娘子面面相覷,今上大笑,道:“如何?這下該信了罷?”

苗賢妃亦笑對諸娘子說:“你們年輕,不知道個中關節。官家性情好,慣壞了朝中官兒,現如今他們一個個脾氣大著呢,尤其是中書的相公們,從當年杜相公起,官家要遷個人,十有八九都會被他們駁回。”

彭城縣君仍不死心,瀲灩眼波朝今上身上一轉,嗔道:“皇帝詔令未必總要經由中書發布施行罷?不是還有內降手詔一說麽?若官家禦筆親書,為我等進官,待到領月俸時,我們便拿著禦寶去領,不也可行麽?”

今上笑而嘆息,正欲解釋什麽,卻被公主止住。公主一壁朝他使眼色一壁微笑著故意勸他:“爹爹,朝中官員升遷還有歲月酬勞一說呢。劉娘子她們侍奉你這麽多年,的確也該遷上一遷了。你便禦筆親書,為她們轉官,讓她們交付有司增祿,又有何妨?”

今上會意,順勢答應,讓人取來筆墨彩箋,先問彭城縣君:“劉娘子欲轉何官?”

彭城縣君喜不自禁,立即應道:“董姐姐只為貴人,妾也不敢僭居五品之上,官家遷妾為才人便是了。”

今上一笑,果真援筆寫道:“以禦侍彭城縣君劉氏為才人。”

彭城縣君忙笑而謝恩,歡歡喜喜地接過禦寶,看了又看。其余未獲進秩的十閣娘子隨即一湧而上,都圍著今上要禦寶,今上也答應,一一寫了給她們。只有清河郡君獨處原位,並未隨眾討手詔。

皇後見狀,含笑問清河郡君:“張娘子何不請官家降禦筆?”

清河郡君欠身道:“郡君俸祿,妾用之已有余,再多也是無用,又何必再請轉官增祿?”

轉眼即到宮人領月俸之時。那日公主去探望秋和,見天日清美,便邀她同往後苑賞花。今上散朝後也過來,與二女相對閑談。須臾,忽見以彭城縣君為首的年輕娘子們相繼趕來,一個個手握禦寶,蹙眉嘟嘴,都有不悅之色。

“官家,”彭城縣君一揚手詔,向今上訴苦,“適才妾讓人拿禦寶給發俸祿的官兒看,要他給妾才人的月錢,不料他竟斷然拒絕,說不是中書降敕,他不敢遵用,只能退回。”

其余娘子們也嘰嘰喳喳地講述各自遭遇,大體與彭城縣君相同,都是出禦筆乞增祿被拒。見今上並不驚訝惱火,彭城縣君越發生氣,半嗔半怒地一把將手詔撕為兩半,且還擲於地上踩了兩腳,忿忿道:“原來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