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上元(第2/3頁)

走到樓前,將要進門時,她卻放緩了步履,頻頻回顧。我回首看她矚目之處,見街邊蹲著一個賣鬧蛾、雪柳、玉梅、菩提葉、燈球等上元頭面的小女孩。這些飾物插在一個草紮杆子上,被那小女孩有氣無力地搭在肩上,而那孩子衣著單薄,臉上和手上滿是凍裂的紅痕,像是疲憊不堪、饑寒交迫的樣子,目光呆滯,在夜風中微微發顫。

“她似乎很冷,為什麽不回家?”公主問我。

我回答說:“因為她的東西沒賣完罷。”

那女孩的飾物品種雖多,但用料不好,做工也不夠精致,在周圍賣同類商品的小販中並無優勢,估計一時半刻是不可能賣完的。

聽了我這話,公主徑直朝那女孩走去,問她:“把你這些東西全賣給我罷,要多少錢?”

那小姑娘雙眼圓瞪,難以置信地看著公主,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報了個價。

公主立即朝我伸出手:“懷吉,拿錢來。”

我微笑著取出盛錢的錦囊,倒出銀錢,準備如數付給那女孩,而公主不待我數完,已連錢帶錦囊奪手搶過,一把塞給小姑娘,笑道:“都給你了,快回家罷。”

那小姑娘喜不自禁,站起來朝公主福了又福,不住道謝。公主溫和地對她笑,見她頭上挽了雙髻,卻無絲毫飾物,便反手拔下自己發髻後插著的龍紋玉掌梳,親手插在小姑娘的頭上。

那姑娘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呆立了半晌後,含淚把整個插滿飾品的杆子都遞給我。

我笑道:“不必給我了,你仍舊帶回去罷。”

她卻不答應,堅持把杆子推到我懷裏,又再三謝過公主,才徐徐退去。

而現在,我瞧著手中的杆子,倒甚是犯愁,笑對公主說:“如果我拿著這一堆東西,酒樓的侍者必不會讓我進去。”

公主笑著從杆子上選了幾樣飾物,一簇簇插在我的襆頭上,然後摘下自己的帷帽,讓我挑了幾簇鬧蛾雪柳插在她的發髻上,但還是剩下很多。公主盯著看了一會兒,又摘下一些,見有仕女經過便過去送給她們,那些女子雖感驚訝,但最後都含笑收下,未過許久,所有飾物便這樣散發幹凈了。

“好了,”公主取過那光禿禿的杆子,往街角一推,拍拍手道,“我們可以進去了。”

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未移步,只問她:“去哪裏?”

她詫異地看我,一定覺得我未免太過健忘:“白礬樓呀。”

“唔,可是現在有個問題。”我提醒她,“你還有錢麽?”

“啊?”她愕然答道,“剛才我把所有的錢都給相撲士了……”

“你呢?”她反問我。

我朝她挑挑眉,亮出兩袖清風:“我的錢,不是被你搶光了麽?”

她赧然低首,須臾,又擡眼看我,滿懷希望地問:“除了錢,酒樓還收不收別的東西?我還有首飾。”

“還是回去罷。”我拉她朝外走,“人家不開當鋪。”

她無奈,只好跟我走,但一步一回頭地看身後白礬樓,依依不舍的模樣。

但尚未走到車馬停泊之處,便聞有人喚我們:“前面的郎君、小娘子,請稍稍留步。”

我們止步回顧,見追過來的是一位侍女裝扮的姑娘。她疾步走至我們面前,襝衽為禮,然後道:“我家夫人在白礬樓上看見二位善舉,很是敬佩,有意請二位上樓飲茶,不知郎君與小娘子可否賞臉?”

我尚在猶豫,公主已對她笑開:“如此,多謝了。煩請姑娘帶我們上去。”

那侍女帶我們直上二樓,引入一個整潔雅致的房間,其中所陳,從家具到杯盞皆一品器物,而房間分兩重,各設桌椅,中間有珠簾隔開,一位年輕的夫人坐於裏間,見我們入內,便起身,很禮貌地朝我們施禮。

適才聽那侍女態度恭謹地稱她為夫人,且她又處於這白礬樓的上品雅座中,我原本猜這夫人應是位中年以上的貴婦,卻沒想到她如此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跟公主年齡相仿。

雖隔著珠簾,但仍可窺見她的容顏。她臉形稍圓,肌膚微豐,雙目是漂亮的杏眼,笑起來又呈月牙狀,觀之可親。她穿著一身柳色大袖衣,顏色素凈,很襯她白皙的膚色。衣裳色彩並不張揚,而衣料上乘,應是蜀錦,衣緣領抹上繡的四合如意紋非常精致,頭上鋪翠冠子後插的是白角犀梳,由此可見她身份不凡,必是出自官宦之家。

我與公主亦向她施禮,她隨即請我們在簾外坐下,客氣地問候幾句,然後又問我們想點什麽菜,公主說只想品嘗一些應季的飲食果子,於是夫人低聲囑咐侍女。侍女出去傳話,少頃,有人進來布菜,一碟碟地呈上橄欖、綠橘、永嘉柑、花羞栗子、幹縷木瓜、菖蒲鹹酸等果子,以及綠豆粉制成的蝌蚪羹、糯米做的圓子鹽豉及雜肉鹽豉湯,果然都是應季的上元節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