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轉身明滅(第2/10頁)

商之道:“恪父的父兄當年為救我父親而死,恪父的雙腿當年因護我而斷,殺右賢王報宇文氏一族英勇,本就是我該做的。之前雲閣暗連右賢王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尚並不曾忘了當年的仇恨,但為了戰事的布置不曾告知恪父其中內情,前些日子想必令恪父失望了,請恪父原諒。”

“不怪你,”宇文恪透出口氣,難得地扯動唇角微笑,“是我心急,不該懷疑少主的作為。”

隔閡消除,商之淡然一笑,起身對諸族老道:“族老們先請入帳,我連日奔波,容我先歇一個時辰,再升帳議事。”

既等了五日,也無妨再等一個時辰。諸族老領命,依言入了帥帳。

賀蘭柬與石勒走在最後,石勒納悶道:“少主為何要休息一個時辰?”商之心思縝密,一旦行事,卻是迅若雷霆,如今日這般拖延,不似他的作風。

賀蘭柬眨眼微笑,目光詭譎,行了幾步,忽而腳下一個趔趄。石勒忙將他扶住:“怎麽了?”

“我精神不濟……”賀蘭柬不住咳嗽,面頰白若一地冰雪,“先回帳休息一會。”言罷,擺擺手,抽身離開。

石勒茫然,目送他離去後,才探身入帳。

已過了掌燈時分,有親衛進來燃燈,送上晚膳。族老們本已饑腸轆轆,但一想起剛才一幕的血腥,俱沒了食欲,未動竹箸,只把酒言談。平心靜氣地談了一會,諸族老不自覺地,又將話題轉至戰事上。攻守之辯一旦展開,便是唇槍舌劍。聽了片刻,石勒便覺頭昏腦漲,想起賀蘭柬方才的神色,此刻才大悟過來。

“狐狸!”石勒在心中恨恨罵道。

已爭論了一日,族老們原已消耗了不少氣力。此刻未進膳食,吵過半個時辰,更覺氣力耗盡,接下去的對話,生氣寥寥,臉不再紅,氣也不再粗,言詞都各自軟了下來。是戰,是守,利害相關的無非是來回那麽幾句話,磨蹭磨蹭,漸漸沒有了興致。一個時辰過去,帳中竟落得一片安寂。

商之入帳時,耳邊正是這樣的清靜。與族老們循例探討了幾句,商之緩緩道:“關於此戰,我已有了決定。”

“是。”諸族老齊齊起身,垂首聽命。

“明日入夜,進攻白闕。”

此言錚錚,是不可辯駁的軍令。

諸族老對視幾眼,或驚或疑,或目光鼓舞,人人神色不定,一時倒忘記出聲領命。

“謹遵少主命。”僵局中有人出聲,打破一帳沉寂。

諸人轉目,才見是方才一直沉默著的宇文恪。

除了慕容虔,他便是鮮卑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一言重鼎,讓族老們紛紛回過神。即便原先的心思各自相悖,但在商之此聲令下後卻不得不拋卻,族老們歷經磨難,都清楚地知道,既然局勢已無法更改,凝聚一心,才是人和。

“謹遵少主命。”諸族老單膝下跪,高聲附從。

賀蘭柬收到密報耽擱了片刻,剛一入帳,便遇如此形勢,不由擡眸望向商之——

火光下的面龐如玉,不帶溫度,甚至透著幾分孤冷,線條柔和的下顎微微上揚,竟露出十分淩厲的崢嶸,和不可奪志的剛毅。

賀蘭柬悄悄退出帳外,掂拿手中密函,想了想,手指一松,將其落於篝火間。

瞬間成燼。

他闔起雙目,嘆了口氣。

(二)

柔然軍營駐紮於三十裏外,郗彥午後出發,黃昏時分方至柔然軍營。

名刺遞上,未過一刻,柵欄大開。

柔然小將軍醜奴奉命出迎,將要近前時,卻停了一停。

營寨外,夕煙恢弘,流風回雪,白裘玉冠的年輕公子負手而立,俊雅綽然,渾然不染世間風塵。醜奴何曾見過這般清風明月的人,踟躕一番,方才上前,寒暄之際搜羅一生所學的漢話,結結巴巴地說:“柱國、柱國素聞江左雲瀾辰雅、雅名,特命末將前來相迎。”

郗彥輕輕頷首,抱揖回禮。

醜奴見他不說話,也不生氣,倒是愈發覺得自己粗鄙,臉紅了一紅,才揖手道:“公子請入營。”

柔然柱國阿那紇等在帥帳外,短袍深靴,白髯飄飄,年齡雖老,精神卻極為矍鑠。

待郗彥上前行過禮,阿那紇撫髯嘆道:“常聽公主提及公子風姿,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郗彥眉眼清淡,微笑不語。

阿那紇是長靖的老師,早知他有口難言,遂挽住他的手臂,入帳落座。帳中席案上膳食已備,除了阿那紇與郗彥,偃真、鐘曄與醜奴也陪坐在側。阿那紇命人遞給郗彥紙與筆,又指了指侍立身旁一位文士模樣的漢人,笑道:“我會說漢語,卻可惜不識漢字。公子所寫,便由他譯給我聽,如何?”

郗彥目光輕動,看了眼那位文士,又瞥眸掠過以墨玉屏風隔開的裏帳,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