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傷心雨夜

車外雨聲漸漸小了下來,冷風不時拂起華錦車簾,道旁樹林裏傳來葉子紛飛的沙沙響,夜寂靜,靜得可怕而詭異,越靜越渲染著因死亡帶來的陰森恐怖,空氣冰寒,寒得得叫人膽怯,叫人甚至想尖叫著遠遠逃離。車廂裏燈火昏暗,血腥的味道被夜風吹得四處蔓延,搖曳的光影照在夷姜和湑君的臉上,那蒼白的面色,還有那僵凝的表情,陰影幢幢間,容顏似魅。

我看著看著,忍不住一個激靈。

自從我說出“緇衣”之後,晉穆便一直觀察著湑君和夷姜胸前的致命傷口。他伸出手指比劃著湑君胸前的那三處劍痕,目色暗沉深邃,神情冷靜鎮定,仿佛正沉思著什麽。

半日,他眸間忽然一亮,離開湑君身前,站直身,負手沉吟了會,方道:“殺人者並非緇衣密探。”

他得出的這結論我並不驚訝。

我點點頭,道:“我知道。”

晉穆聞言卻不解了,轉身看著我,眉毛皺了皺,奇怪:“你知道?”

我望了他一眼,身子自車廂角落裏稍微往外挪了挪,手指伸出,指向阿姐的垂落身側的那只手,示意他:“你看,她手裏拿著什麽?”

晉穆目光一動,俯身,取過夷姜手裏的令牌:“豫侯金令?”

我看著他,沉默一下,解釋道:“天下緇衣密探雖多,卻無人敢違抗金令所命,更何況是在令前殺人?緇衣密探屬齊國豫侯管隸,幾百年來,豫侯其位變幻莫測,無顏雖為公子時便接手了豫侯事務,盡管時間長久,但緇衣密探還是從來只認令不認人。此令天下唯有三枚,齊王一枚,豫侯一枚,還有一枚本屬宮廷密令,只是無顏擔心我不時所需,這才將久鎮在宮廷裏的這塊令牌給了我。”

晉穆指尖自金令上摩挲而過,默了片刻,他這才將金令遞到我面前來:“這金令是齊國一半的權杖,他為你倒不惜犯祖宗家法,攝政一職,當真橫行無忌了!”

我伸手接過令牌放入懷中,不言。

晉穆想想,又道:“你也大膽,居然把此令就這麽交給夷姜,不怕將來生事?”

我忽地一笑,擡頭望著他:“這令牌是假的。”

晉穆斜眸,唇角一勾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假的?假的你也給夷姜?假的你還能斷言不是緇衣密探?”

“能,”我點頭,眼睛盯著夷姜胸前的傷痕,“來人殺湑君和阿姐劍劍奪命狠心,招招斃命雷霆迅捷。若是緇衣密探,看到金令就算明知是假也會遲疑片刻才下手,斷不會讓這三劍刺得如此流暢犀絕。”

晉穆低眸看了看那劍痕,不做聲。

“還有,若是緇衣密探,就算動手之後也會心存困惑疑慮,不至於看也不看這金令便走。而阿姐拿金令的手勢,明顯是無人動過她的右手。真假金令辨別處在令牌背面的圖騰,而阿姐握著著金令正面向上,緇衣密探只見正面絕不能一眼得知此令真假。”

晉穆喉間似微微嘆息了一聲,當我轉眸看他時,他抿了薄唇,俊挺的眉毛稍稍上揚,臉上神色頗為感慨:“那依你所說,殺人者是誰?”

此刻我腦子已完全清醒過來,硬下心腸壓下哀傷,思了一會兒後,才細細揣度道:“依來人刺劍死穴的狠絕來說,非仇深似海不至於如此。阿姐素來安守宮廷,她不會有什麽仇家。殺他們的仇家必是湑君所結。湑君在齊為質子十年諾諾恭順,我也不曾見他得罪過誰。如此說,即便是他的仇人,也是他回梁國這段日子結下的仇。

而來人能輕而易舉殺斃秦總管親自挑選出來的人,雖武功高強卻不識豫侯金令。照這麽說,此人有勇無謀,目光短淺得厲害,所知所識也不廣。而阿姐和湑君今夜逃離金城的消息知道的人極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準確下手,主使之人必定天姿聰敏且根本就不怕我在第一時間內得知。兩相矛盾的情況下,也就是說,殺人者侍從,幕後者深藏不露。”

晉穆撩了衣袍坐到我身邊,漫不經心地問:“你既然能分析出這麽多,想必已知道是誰了?”

我凝眸看了看他,良久,方搖搖頭,頹然懊惱:“我不知道。”

“不懷疑是我?我也是那為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啊。”晉穆側眸看著我,眸色一瞬清朗如月。

我苦笑,垂眸:“懷疑過,不過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為何?”

我也不多解釋,只淡淡道:“你不屑,也不會。”

他突然輕輕一笑,身子悠然斜靠在車壁上,不再吱聲。

見他不再言,我蹙了蹙眉,起身站直看著湑君和阿姐出神。“緇衣,緇衣……那內侍既是秦不思選的必然忠心,他不會騙我,”我費神思量著,口中喃喃,“緇衣……若非緇衣密探,他又為何要留下緇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