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孤寡誘惑

亭裏石桌旁有兩人正在對弈,看似聚精會神,但聽有人踏步入亭的時候,不由得都轉了臉看過來。一人金衣高貴,面覆金面,一雙眸子明粲若朗星,再是熟悉不過。

晉穆看著我和無顏,唇邊一揚,也不做聲,只回頭將手裏捏著的那顆棋子叮當一聲按上棋局。

與他對弈的人正是夏惠,清冷英俊的面龐上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無瀾。分明年紀輕輕和無顏晉穆相差無幾,也該恣意瀟灑、任性不羈,他卻偏偏薄唇總是緊緊抿著,下巴的弧度剛毅而又堅硬,略擡顎時,驕傲的神色微顯一分睥睨天下也不動容的張狂。尤其是那雙眼眸,仿佛萬丈寒潭般幽深無底,偶一瞥眸,如玉墨瞳裏劃過淺淺的鋒芒。芒厲刺人,好似只要一眼,便可輕而易舉地抵磨掉所有人在他面前的自持。這般容顏,再襯著他今日所穿的黑綾金絲紋蒼龍的長袍,渾身散發著一股自天而下的威嚴和孤寡。

母後既是夏國公主便必然和此君有脫不開的幹系,我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著他,試圖自那冰涼淡漠的完美五官間找尋到幾分與母後相似的影子。

此時夏惠已起身與無顏說話,許是察覺到我在一旁頻頻瞥眸看他,他不由得也側眸瞅了過來。望向我的刹那,那對幽深的眼眸裏隱隱飄過了一絲詫異和欣喜,雖是極細微的流露,竟也讓那張宛若帶著冰雪之寒的容顏稍稍緩和了下來。

他對著我微微頷首,道:“丫頭也來了?”

又叫丫頭,也不是很熟啊!盡管心裏已隱隱猜到我和他的關系,我卻也不敢放肆,只是拂袖彎腰,恭敬地:“夷光見過惠公。”

“丫頭過來。”他命令,嗓音低沉得仿佛出自峽谷深山。

我一時躊躇,微微一蹙眉,不由自主地擡眸看向無顏。

無顏橫眸顧盼,嘴角笑意淺淺的,對著我輕輕點頭。

見是如此,我只得擡步靠向那座迫人壓抑的冰山。原以為自己一旦靠近便會被那人渾身上下的淩盛氣焰壓得喘不過氣來,誰知待走近他身邊時,我卻奇異地發現自己心裏的排斥和慌亂在一點一滴地消逝,愈靠近夏惠,心中竟愈覺親切和溫暖。

夏惠望著我的臉凝視許久,眸色一瞬似有些恍惚。我正奇怪時,他卻難得地一揚唇角,臉上刹那微微有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幾乎從不見他笑,一旦笑起來卻似冰川消融,雖只一瞬,但那笑顏卻仿佛是雪蓮悄然怒放的美麗,傾天而下,冷冽而又冰寒、妖嬈而又眩目,好看得叫人猝不及防。

眨眼,那絕美的笑容又自不見。

“寡人是你舅父。”他淡淡道,表情看起來十分地不在意,口吻也冷得有點兒疏離。

我不知所措,輕輕“嗯”了一聲。

夏惠不滿,睨眼瞅著我:“丫頭這聲‘嗯’是什麽意思?”

此人顯然是做王上做久了,根本不管他人一時能否接受得了,咄咄逼人的言辭間,毫不見避忌和退步。我被他問得有些郁悶,忍不住想沖他瞪眼時,擡眸一望那冰冷的面色又退縮回去。

“不叫舅父?”他繼續問,垂眸望定我的眼睛,幽涼的目色在他輕輕一擰眉時更顯深邃暗沉。

很有磨蹭人心底極限的耐心!我吸口氣,既沒奈何又想挑戰一下那人冷淡得過分、鎮靜得過分的神情,於是咳咳嗓子,斂了衣袖,再度對著他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小舅舅在上,夷光有禮。”

頭頂上方許久沒人吱聲。

一旁的息朝卻聞言輕輕一笑,道:“有意思。”

又等了一會兒,手終於被人拉了起來,夏惠冰涼威嚴的聲音裏也總算依稀透出了一絲妥協的無力和輕微的笑意:“叫寡人小舅舅嗎?也好。”

時晚,汀洲冷,霞色隱沒,東風驟起。涼亭位在高丘,舉目望去正見大江上淩波流散、錦帆沖浪,暮色下煙水空蒙,茫茫不見盡頭。

諸人又閑聊了幾句,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弦月出九霄,繁星漸漸漫天閃爍。有侍衛入亭點亮了幾盞琉璃風燈,送來暖酒熱茶,向夏惠稟道:“王上,剛接到楓家三公子的飛鴿傳書,說還有半個時辰,他和主父先生便抵山莊。”

夏惠微微一點頭。

息朝向那侍衛道:“你吩咐人先去準備膳食,半個時辰後在偏廳擺宴。”

“屬下知道,”那侍衛應下之後,又道,“穆侯侍從說有要事,讓屬下請予通傳。”

息朝想也不想便揮手,責道:“有要事怎的還要傳?快讓他進來!”

“喏。”

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晉穆此時方低低笑了一聲,揚手甩了掌心裏摩挲許久的棋子落盤,拂了拂寬長的袖袍,起身,淡淡道:“想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我今日囑咐他們在山莊外等我,說酉時會出莊離開。此刻酉時已過一半我卻還未出現,他們想必是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