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眼前這張臉真是怎麽看怎麽讓人喜歡,雖然還是有點面癱後遺症,時不時就發作一次,但相公這種東西還是自己的好,她不在乎。

對面的馬車雪白且纖塵不染,嘯風驪傲然又沉默地注視著他。

十年了,一切如舊。

酈朝央的聲音在車內響起,空洞而冰冷,還有一絲心不在焉:“瓊國皇帝給你發了三道聖旨,招你還朝,為什麽抗旨不尊?”

陸千喬淡道:“如今已無戰事,何必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在朝堂上與人勾心鬥角。”

“農民兵暴動,瓊國內亂不斷,何來無戰事?還有三個月就是你的變身之劫,你寧願像個烏龜一樣縮著腦袋死在皇陵裏,死後還是個被貶將軍的名號?你以為我會憐憫你,容許你的任性?你沒有為我族帶來任何榮耀,你也不許為我族蒙上任何恥辱。”

他淺淺笑了一下,略帶譏誚:“死在農民兵刀下就不是恥辱?”

車內寂靜了片刻,隨後細密青翠的竹簾緩緩卷起,酈朝央如冰似雪的容顏寸寸映在他眼中。

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深邃而柔和的輪廓。只是他的鼻梁生得太過倔強挺直,聽說是像父親的,那個曾經在瓊國權傾朝野,又一朝樹倒猢猻散的風雲人物。

酈朝央的眼睛看著他,又好像穿透他看著不知名的什麽地方。從以前開始便是這樣,她待他永遠是心不在焉且冷漠的,和她對待其他所有人都一樣。

“這麽說來,你的選擇就是和一群臭蟲一樣的小仙人小妖怪苟且偷歡,度過最後的三個月?那個放出烏鴉的是何方小仙?居然膽敢窺視我族機密,你成日就與這種人混在一處?”

他沒有回答。

十年了,他終於也學會面對她的時候不露出任何感情,不說任何無用的話語。

她還是那麽淡淡地,只說:“這些也罷了,我對你素日裏也不曾期待過什麽。你既不願死前立下戰功,那便隨我回去,至少不要死在外面丟人。”

陸千喬依舊沒有回答。

酈朝央散漫的目光終於凝聚了一些在他臉上:“你要違抗我?”

他點頭,從容起身,撣了撣衣角上的泥。

紅眼重瞳精準地對上他淡漠的眼睛,她動怒了。竹簾緩緩放下,她的身影隱沒在陰影中。

“你越發大膽了。”

對面兩只戰鬼迎面向他走來,雙手合在一處,冷冷行禮:“請出招。”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

他閉上眼,片刻後再睜開,深邃漆黑的瞳孔變成兩只,重疊在一處——不是純血戰鬼,他的眼睛不是紅色的,只有這猙獰可怕的重瞳可以證明他體內躁動不安的戰鬼之血。

將雙手合在一處,他回禮:“……請。”

雖然只有短短不滿一個月沒見到秋月,辛湄還是覺得如隔三十個秋天,抱著它的脖子一頓蹭,秋月一邊拍動著翅膀,一邊偶爾回頭用大嘴輕輕啄一下她的腦袋表示親熱。

“秋月,陸千喬好像被仇家找上了,還是紅眼珠子的。兩個打一個,加上馬車裏的,他是被群毆吧?你說他會不會死掉?”

辛湄想起方才那兩人的眼睛,就覺得不舒服。

你被他軟禁這麽久,終於自由了,還管他那麽多做啥?秋月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你是說他不會死?”辛湄摸著下巴努力思考,“上次他殺那個虎妖,確實挺厲害的,不過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他殺虎妖的時候是個面癱,可剛才他居然沒面癱!”

這種稀奇古怪的理由也只有你能想出來吧!秋月長長地“呱”了一聲。

“是吧,你也同意我的話。”辛湄神情嚴肅地點點頭。“而且,他說要做個天女大人送我,還沒做完呢!”

你……你想幹嘛?秋月警惕地瞪著她。

辛湄嘻嘻一笑:“你是說我們就在這邊停一下?也好,我們就等一個時辰後再飛回去看看。一個時辰,他們應該能打完了吧?”

不是啊!秋月淚流滿面,這種牛頭不對馬嘴的交流是怎麽回事?誰來救救它?!

血順著臉龐緩緩滑落,視野的一切好像都變成了紅色。

陸千喬憑著一腔傲氣,硬生生站立當場,身如磐石,絲毫不動。身旁兩個戰鬼,雪白的衣裳已經被血染紅了。

眼前寒光一閃,還要再來嗎?他揮動長鞭,毫不示弱地迎上那道凜冽寒光。

隔著青翠的竹簾,酈朝央看著他滿臉滿身的鮮血,隱沒在鮮血後的一雙眼卻從未這麽銳利地亮過,像是告訴所有人,哪怕被打到地獄最底層,他也不會退縮,可以戰,他還可以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