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2/35頁)

十年前那個還留著些許秀麗與稚氣的少年,已經被時光淬煉成了一把名刀。他漸漸長得像他的父親了,緊緊抿起的嘴角,還有無論什麽時候都堅定,不肯暴露任何怯弱的眼神。

她忽然覺得有些懷念,自己曾經是為了擁有這種眼神的男人思慕若狂的。只可惜,他是個普通人。只可惜,那個時侯她還不像現在這樣對戰鬼一族的凋零而痛心疾首。

尖銳呼嘯的風聲撲面而來,長鞭撕開了竹簾一角,酈朝央感覺到利風擦破肌膚的疼痛,她伸手輕輕摸了一下,揮舞著長鞭的陸千喬正目光灼灼盯著她。

他在挑釁,他居然敢在還剩一口氣的時候向她挑釁。

她忽然開口:“好了。”

滿身鮮血的兩只戰鬼立即停下,轉身走至馬車旁侍立,仿佛那些正在流血的傷口是別人的,紅瞳依舊冰冷,只是如今望向陸千喬,卻多了一絲敬畏。

“你的脾氣倒是與我很像,很令我賞識。但你雖有我族的傲骨,卻終究有一半是普通人,二十五歲變身之劫於你來說和死期無異……可惜,可惜。”

她連說兩聲可惜,聲音終於漸漸柔軟下來,隔了一會兒,忽然問:“……小時候給你的玉牌,還帶著嗎?”

陸千喬垂頭,從錢袋裏取出那枚雜色玉牌,它被血浸透了,玉牌上他的名字血淋淋的。

雜色的,質地不好的玉牌,這是對戰鬼一族身份的最簡單也最殘忍的鑒定。他是個混血,甚至是混血裏的下等,因為他連紅瞳都不曾繼承。他有的那些本事,在普通人裏或許驚世駭俗,在戰鬼一族裏卻實在不算什麽。

現在他長大了,似乎變強了不少,可以與兩只戰鬼打得不分伯仲。然而那到底是憑借真本領,還是僅僅憑借著一口傲氣,或許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酈朝央從竹簾後伸出一只手,形狀優美,然而掌心與五指上滿是厚厚的老繭。真正的戰鬼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無論男女,絕不以柔弱無能為美。

“給我。”

他將玉牌放在她手裏。

“今天你令我刮目相看,這塊玉牌就不需要了。”

漂亮的手指合攏,再張開,玉牌已經碎成齏粉。

“方才那個小姑娘,是什麽人?”

酈朝央平淡的一句話,卻如巨石投入他心裏。陸千喬猛然擡頭,定定望著簾後的她。

“她長得不錯,你喜歡她?”她問得很平淡。

“……不是。”

她仿佛沒有聽見他虛弱的否定,嘯風驪輕輕嘶叫一聲,雪白的馬車漸行漸遠,她說:“現在想來,我並未替你做過什麽母親應當做的事。你最後這三個月,我叫她陪著你,你死了,我也叫她永遠陪著你。”

陸千喬大吃一驚,眼見嘯風驪無聲無息躍上雲端,他一手按住劇痛的胸口,一手牽過烈雲驊的韁繩,試圖去追。可是眼前一陣陣發黑,身體也越來越沉重,他好像快要撐不住了。

烈雲驊依偎在他身旁,依戀地用腦袋托著他顫抖的上身,他身上的血撲簌簌地落下來,染紅了整片草地,力氣好像也隨著血液一起流失了,居然無法順利跨上馬背。

“現在應該有一個時辰了吧?”辛湄收拾一下面前亂糟糟的零食,把桂花糖松子糖的碎屑從衣服上撣掉,順便伸個懶腰。

秋月蹲在樹頂,把身體團成一團,假裝沒聽見。它不要回去啊啊!

辛湄爬上它的背,正要說話,卻見方才那輛雪白而又精致的馬車緩緩駛過來,在自己似乎面前停了一瞬,轉而又飛遠了。

他們好像是陸千喬的仇家吧?辛湄轉著眼珠子打量面前的馬車,馬車旁還侍立兩匹十分俊偉的靈馬,方才那兩只眼珠發紅的人就坐在馬上,白色衣服上沾滿了血跡。

察覺到身下的秋月在微微發抖,辛湄摸了摸它的背,很不解:“他們長得和鬥敗的公雞似的,你怕什麽?”

……你說的話能別那麽時時刻刻都彪悍麽?秋月用翅膀擦了擦辛酸的眼淚,這才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看他們身上全是血,估計陸千喬也夠嗆。咱們趕緊回去看看。”

辛湄拍拍它的背,它只好不甘不願地張開了翅膀。

陸千喬正牽著烈雲驊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他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停下,如果停下,可能就再也走不動了。

“陸千喬!”

好像有人在遠處喊他,像是……辛湄的聲音。

他費盡所有氣力,轉過身,血紅的視野裏,看見辛湄從秋月背上跳下,飛快跑到自己面前,驚愕地上下打量,最後,小心翼翼地伸手戳了他幾下,問:“你、你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