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李沄做夢了,她夢到自己回到了年幼的時候,與父親在大明宮的槐花林裏摘槐花。

父親還是跟她記憶中一樣,年輕俊雅,一身清貴。他就坐在槐花樹下,手裏拿著史書,而她則在父親的身旁跑來跑去,打擾了父親,父親也不生氣,只是笑著換了個姿勢,說:“太平,乖。”

李沄嘻嘻笑著,說:“我不,我要阿耶陪我玩。”

李治戲謔著說道:“太平昨日在清寧宮的時候,還抱著你的阿娘,說只要阿娘陪你玩就夠了呢。”

李沄怔住,眨巴著那雙大眼睛,跟父親耍賴,“我才沒那麽說,阿耶聽錯了。”

李治不由得朗聲笑起來。

記憶中,她已經許久不曾聽到父親的笑聲,李沄聽著父親的笑聲,也忍不住笑。

片刻之後,李治臉上的笑容忽然褪去,他溫聲問道:“太平,你的阿娘如今在哪兒呢?”

“阿娘在清寧宮呢。”

“你的阿娘不在清寧宮,太平,你記錯了。”

李沄怔住,看向父親。

李治臉上笑容溫柔,他凝視著自己的小女兒,輕聲說道:“太平,你的阿娘在上陽宮啊,你怎麽能忘記了呢?”

上陽宮?

父親還在世,阿娘怎會在上陽宮?

李沄皺著眉頭,十分不解。

她正迷惑著,父親卻說:“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罷,太平,阿耶得走了。”

“走?阿耶你要去哪兒?”

李治卻只笑不語,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槐花林。

李沄看著父親的背影,想追上去,可無論她怎麽做,都邁不開步子。眼看父親就要消失,她十分著急,對著父親的背影叫起來。

“阿耶,您別走。等等太平!阿耶!”

可是那個熟悉的背影等也不等她一下,越走越遠,都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李沄心裏既難過又委屈,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以為父親真的走了,低著頭蹲在槐花樹下專心掉眼淚。

這時,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腦袋上,一聲嘆息響起,“太平,怎麽哭了呢?”

她聽見父親的聲音,擡起頭來,委委屈屈的模樣,“阿耶怎麽能扔下太平走了呢?您一走,我就想哭。”

李治笑了起來。

“傻太平,你已經長大了。怎能因為阿耶走,就哭成這樣呢?”

李沄神色錯愕,“太平沒長大啊。”

李治神色莞爾:“阿耶都已經老了,太平又怎會沒長大?”

父親的話語剛落,李沄就看到原本黑發如墨的父親,雙鬢染上了星白。

李沄:“……”

李治:“太平,你的阿娘如今在上陽宮,她與阿耶一樣,也老了。”

李沄看著父親,不知道該要說什麽好。

“太平,你的阿娘要跟我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李沄驀地睜開眼睛。

她感覺到有人握住她的手,在她耳旁輕輕耳語,“沒事的,太平。只是做夢了。”

李沄眨了眨眼,映入眼簾的是鴉青色的布料,一擡頭,便看到了蘇子喬那清俊的五官。

——原來她靠在子喬的懷裏睡著了。

蘇子喬低頭,輕吻她的額頭,“做噩夢了?”

李沄點頭,又搖頭。

太平長公主朝自己的駙馬都尉露出一個笑容,將額頭抵在他的肩膀,輕聲說道:“子喬,我夢到了阿耶。”

蘇子喬:???

李沄笑著說:“我有好長時間不曾夢到阿耶了。今天夢到他,他卻跟我說,他要走了,永遠也不回來。我聽他那麽說,心裏可難過了,都難過哭了呢。”

長公主的聲音雖然帶笑,可令蘇將軍十分心疼。

他將人抱緊了,溫聲說道:“別難過,我在呢。”

李沄被他抱在懷裏,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父親在夢中跟她說,要帶阿娘走。

李沄想起了母親。

永昌四年的初冬,因為不滿張氏兄弟禍亂朝政,以張柬之為首的一批老臣以清君側為由,聯合了宮中羽林軍,逼宮長生殿。

眾多大臣跪在聖人武則天的座前,被策反的羽林軍包圍著長生殿,女皇自知大勢已去,只能順勢而為。

政變後三天,聖人下旨令皇太孫李天澤監國,從此聖人便在長生殿安心養病,不再過問朝政。

張柬之等人逼宮那天,李沄沒入宮,也沒出面。

塵埃落定後,她入宮去看母親,昔日容光煥發的母親,在經歷了逼宮之事後,母親身上的那股精神氣仿佛消失了一般,不復往日神采。

武則天看到了李沄,臉上神色似笑非笑,“我的太平,可算來看阿娘了。”

李沄:“……”

李沄在入宮前,曾想過自己見到母親時,會是什麽情形。但無論是哪一種情形,她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對著母親笑。

李沄跪坐在母親的身旁,雙手捧著母親垂落在軟榻上的白發,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阿娘是與太平最親的人,我又怎會不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