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檐上書(第2/8頁)

“還會有下回嗎?”他鬼使神差問了出來。

“當然會有了,我們不是朋友了嗎?”風雪拂過她的發梢,她笑著繼續在雪地裏寫道:“清漪,我叫龔清漪,是不是很好聽?”

地上兩個名字挨在一起,他抱著書長睫微顫,在寒風中與她四目相對,一時竟分不清,是先前飲的果子酒暖了他的胸膛,還是眼前的她熨帖了他整顆心。

(三)

十二歲那年,魏於藍覺得自己做了一場不敢奢想的好夢,夢裏有個言笑晏晏的小姑娘,時常偷偷溜到馬廄來找他,與他談書論道,無話不說,守著共同的小小秘密。

他很歡喜,又很惶恐,時時害怕夢醒,而在不久後的一天,夢果然醒了。

幾次三番下來,到底有侯府下人撞見,告到了秦之越那去,小胖墩兒頭一回沒有沖動,強壓怒火,等到龔清漪離去後,才率人殺氣騰騰地趕到馬廄。

他一腳踹去,魏於藍猝不及防,手中書卷飛入雪地。

秦之越像要吃人一般:“搜,把那些書都搜出來,這賤奴手腳不幹凈,居然敢偷到龔家小姐身上!”

那是一場比想象中還要殘酷的審訊,魏於藍被吊在馬廄門口,秦之越一定要他承認自己是竊書賊,卑鄙地偷了龔清漪的東西,否則就不放他下來。

但無論如何逼問,魏於藍吊在風雪中,俊秀的眉眼低垂著,始終一聲不吭。

秦之越於是更怒了:“你算個什麽玩意兒,不過是個馬夫之子,又臟又臭,還想吃天鵝肉,說,你就是個竊書賊!”

整整一夜,天地淒寒,魏於藍挺直著背脊,怎麽也沒有松口,等到第二天龔清漪聞風趕來時,他身上的血已經凝結,面色慘白如紙。

龔清漪一下水霧蘊滿了雙眸,扭頭沖秦之越道:“你快把人放下來,書是我送的,不是他偷的!”

秦之越裹著狐裘,從鼻子裏哼了聲:“我說是就是,這是我侯府的家奴,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

“你!”龔清漪氣結,又擡頭看了看吊著的魏於藍,一跺腳:“好,那我們來打個賭,贏了就讓我帶魏於藍回家,輸了隨你要什麽,你敢不敢賭?”

一說到“賭”,秦之越眼睛明顯一亮:“賭什麽?”

馬廄門前吊著的魏於藍也擡起頭,蒼白的唇角動了動,似乎想要阻止,但龔清漪已經高聲道:“就賭你平日讓書童們玩的無聊把戲,雪地背書,誰先撐不住誰就輸!”

秦之越一愣,打量著龔清漪搖頭道:“這不公平,你是個女孩子,身子弱,風一吹就倒,怎麽能和我來比呢?”

龔清漪冷笑兩聲:“自然不能跟你這一身肥肉相提並論,所以我要比你少脫一件衣裳,這樣才互顯公平,你覺得如何?”

秦之越生得胖,平生最恨別人拿這個刺他,他一張臉立刻就漲紅了:“好你個死丫頭,在我面前就這麽牙尖嘴利,賭就賭,那賭注呢?”

他把身上的狐裘狠狠摔在地上,“尋常賭注我可看不上眼!”

“輸了,我就把自己賠給你。”龔清漪孤擲一注般,目視著秦之越:“我答應和你定親,你賭不賭?”

“你是說真的?”秦之越脫衣服的手一頓,轉怒為喜。

“以我龔家的玉章為證,言出必行,永不違誓。”龔清漪說著解下腰間一枚玉章,在風雪中晃給秦之越看。

秦之越盯了半晌,撫掌大笑:“好,好極了,爽快,四姑娘你就等著進門給我當小媳婦吧!”

滿場小廝跟著一起哄然大笑,龔清漪卻冷著臉不理會,只走上前,將玉章一並掛在了馬廄前,魏於藍艱難地開口:“不要,不要和他賭……”

龔清漪掏出手巾為他擦拭了唇邊的血漬,柔柔一笑:“春書冬賭,那次我說錯了,是春雨宜讀書,冬雪宜豪賭,我不會輸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回家。”

風掠四野,雪滿長空,一場特殊的賭約這便開始。

龔清漪衣裳單薄地站在雪地裏,推開秦之越遞來的書卷,“不用,我直接背還快一些,你就祈禱自己不要照著念都念錯吧。”

秦之越大怒:“你真以為我是繡花枕頭嗎!”

龔清漪白了他一眼:“明明是灌水湯包,少給自己貼金。”

說完,也不再管秦之越的氣急敗壞,徑直朗聲背誦起來,風雪下,那字字句句飄入魏於藍耳中,漸漸模糊了他的視線。

“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

那一年的那場雪,明明是刻入骨髓的冷,卻讓魏於藍覺得,有一束暖光照進心底,浮萍之交,相識於微末,從此他再非馬廄裏孑然一人的小孤兒了,天大地大,有她有他。

(四)

雪地一賭,龔清漪帶回了魏於藍,自己卻發了場高燒,還拖著病體跪在父親門口,一定要讓他留下魏於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