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請安

小時候的姜初照就是這樣,總會誇我各種地方漂亮,之前誇過的就有眼睛,鼻子,耳垂,手指,頭發,裙子,繡鞋……這些還算正常,如今他對著一顆痣也能誇出漂亮,我都有些驚訝。

於是擡頭問他:“是怎麽個漂亮法?”

他想了會兒,有板有眼地給我介紹:“像糯米糕上的一粒黑芝麻,也像白綢緞上的一粒墨色珠,鮮明,生動,叫人一眼就記住。是這樣的漂亮。”

我被他誇得都有些遺憾了:“可惜我自己看不到。”

穿著姜初照的龍紋紅袍回到家,本來還在院子裏教育府丁、讓他們以後看住我的喬正堂整個都傻了。

他張了好幾次口才指著大門口的我,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你就站這兒,先別動。”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邊捏著過長的衣袍不讓它沾地上,一邊看著喬正堂前廳後堂跑來跑去地喚人。半刻鐘後,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丫鬟府丁,廚夫庭掃,都被他集中到了院子裏。連後院的灰毛小狗都跟了過來。

喬正堂就這樣帶領家裏一眾老小,對我俯身跪拜,認真磕頭,放聲大呼:“太子殿下,萬福金安,千秋聖壽!”

一家老小跟著大呼:“殿下萬福金安,千秋聖壽!”

我那時還不曉得見龍紋袍如見本人這一套規矩,被喬正堂和家裏人的這番陣仗驚得魂飛魄散,尤其是回頭看了好幾遭,也沒見到姜初照人影的時候。

“勞煩……”喬正堂擡頭看著我的臉,咬著後槽牙吩咐大嫂道,“帶著喬不厭,把……把太子殿下的尊袍換下來,”頓了頓,捂住胸口補了一句,“要快。”

後來,我換下了姜初照的龍紋紅袍,穿上了自己的衣裙,喬正堂坐在前廳的官帽椅上,接受了我磕的三十個頭。這還不算完,他帶著我給全家老小把頭一一磕了回來,連後院的灰毛小狗都沒有放過。

我覺得自己太虧了,也跟喬正堂提議過,能不能把一家老小集中一下,這樣我可以只磕一次。

顯然,他拒絕了。

甚至在給一家老小一一磕完後,又把我帶去祖宗牌位前,邊監督我磕頭,邊給我講道理,說龍袍這種東西不能隨便穿,更不能帶進家裏,不止如此,以後見到龍紋就得跪拜,這是規矩。

我給祖宗磕完一百個頭,脖子都要斷掉,委屈地問他:“阿照說不讓我給他跪拜,你卻說讓我跪拜,我到底是聽侍郎的,還是聽太子的。”

喬正堂陷入沉默。

好像沒有想出好的答案,於是氣急敗壞道:“再磕一百個!”

因為我娘親過世早,兄嫂們輩分不高,所以那龍紋衣袍,是喬正堂親手洗了親手晾曬的,晾幹後還把褶子都一一燙平了,最後雙手捧著送還到了皇宮。

整個過程,像是進行儀式那樣謹慎、隆重且端莊。

此時此刻。

我躺在床上,側目看著林果兒捧著的疊得整齊的衣袍,便生出一些惆悵來。也不知道是為了少年事,還是為了喬正堂。

“還是送到成安殿吧,上面有龍紋,放在哀家這裏怕是不妥,”我仔細囑咐,“再檢查一遍是不是真的洗幹凈了,褶子也記得燙一遍。至於陛下收到之後如何處置,便隨他的想法來。”

即便是燒了,也不關哀家的事了。

*

因為本身就有寒症,所以每次月事對我來說便如遭了一場病,連躺了五六天,才勉強能坐起來。

各宮的妃子都知道我病了,紛紛表示想來探望,但都被姜初照這龜兒子給擋了回去,甚至他還下了口諭,若是私自去找太後請安,一律降品三級,美人這一品階的則直接回家去。

這道口諭把我氣得牙癢,蘇得意來給我送多寶新出的點心的時候,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哀家現在已經能坐起來了,你回去要記得提醒陛下,接受兒媳的請安是歷朝歷代傳下來的規矩,他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了。哀家一向尊禮,即便是生了病咬著牙,也一定把祖宗的規矩放在前頭。”

蘇得意點頭:“奴才知道了。”

我看他今天格外淡定,不像是知道的樣子,於是攥緊了手爐,又囑咐道:“務必轉告陛下,哀家能行。”

也不知道蘇得意是怎麽轉告的。哀家等了半天,沒等到花枝招展的兒媳們,卻等到了下朝歸來的姜初照。

五月初了,因為我月事駭冷的緣故,鳳頤宮的地火還燒著。他穿著裏華麗厚重的袞服進來,當即被熱到額角冒汗。

我想起上一世這時候來給我請安、被地火燙得直冒汗的余知樂,頓時心生不忍,正要跟林果兒開口說減一些炭火,姜初照卻像是提前洞察了我的想法,一邊把袞服解下來,一邊囑咐林果兒道:“不管誰來,都不必減炭火,一切按太後的意思來。你們若是覺得熱,可換上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