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兩行(第2/2頁)

我慌張地低下頭,緊緊地抓住他肩頭的鎧甲,讓自己不至於掉下去。

“姜初照!你是不是瘋了?”我被他這舉動驚了一大跳,哭腔也被帶了出來。

可這傻兒子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依舊歡天喜地,縱情馳騁,從殿門跑回到殿外的雪地裏,在細碎如鹽的小雪中,就著室內發出的燭火、炭火的光芒,抱著我瀟灑轉圈。他的笑聲像是帶了解憂的神力,穿過我的耳朵、落進我心底時,激起來整片整片的熨帖和柔軟。

在這樣的笑聲裏,仿佛什麽愁思,什麽煩擾都不再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在他抱著我轉圈的時候,一邊跟著他笑成同款傻狗,一邊又控制不住情緒,噼裏啪啦地落了淚。

“太後怎麽了?”他終於停下來,仰起頭來看我,舒長的睫毛上沾滿了白雪,有一些融化掉了,變成晶瑩剔透的水珠,掛在上面搖搖欲墜著,顯得他也在哭似的,“為什麽一邊笑一邊落淚呀?”

我果真如他所說的,唇角控制不住向上揚,眼淚也真的控住不住往下掉,卻又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只能埋怨著他:“你怎麽回事,你這樣抱著哀家轉圈,是不是有點兒……太不得體了?”

“你既是太後,也是我年少的好友,就是對好朋友那樣的抱著轉圈,不是因為別的,”他嘻嘻笑著,靈動又活潑,燦爛又純良,“況且,我先於她們回來了,又是這個點兒了,不會有人看到。”

我擡起手背,抹掉臉上的水澤,因為知道此情此景的珍貴,於是更加不敢貪求過多,故作端莊地小聲訓斥道:“還是把哀家放下來吧,被你轉得有點頭暈呢。”

他帶著笑音說好,然後聽話地把我抱回了殿內。

“果兒,你煮一碗蛋花酒釀,給陛下驅驅寒。”腳剛落地,我吩咐道。

久未聽到回答的聲音,往窗格處瞧去——果兒小可愛像是會地遁術,方才還勸我去休息呢,這才不過一會兒功夫,她就不見人影了。

掉在地上的手爐和被燒穿的爐套卻被清理幹凈。

“朕晝夜兼程,一路換馬,就是為了早些回來陪太後守歲,過年,”他拂掉身上的雪,挑眉望我,“這麽辛苦,這般孝順,難道不值得太後親手煮一碗蛋花酒釀嗎?”

我今晚心情極佳,於是不再跟他扯來繞去,就著殿內熱烈的炭火,真的給姜初照煮了一碗蛋花酒釀,還加了兩勺桂花蜜。

“香香甜甜,溫溫暖暖。是朕這兩個月來,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他撫著肚皮,側目看我,發出滿足的喟嘆聲,“太後的手藝進步很大,繼續保持,”說到這裏,捏出我最喜歡的小彩勺,把碗遞給我,“再給朕來一碗。”

我又給他添上,望著被他強行征用的小彩勺,眯眼哂笑:“陛下還有什麽要求,不妨趁現在一塊兒提,等過去今晚的熱絡,明日哀家看到陛下會是如何的心情,就很難說了。”

“快過年了,”他一勺一勺地吃著熱酒釀,眉飛色舞道,“太後還是得用寬容、關愛來對待一切,有什麽事兒過完年再說。”

這句話哀家很贊同。

畢竟他不在宮的這些時日,犯了錯的兒媳確實不少呢,其中六個還是給姜初照頭頂添了色彩的。

*

臘月三十,皇後、嫻妃、容妃和蘇得意一行,浩浩蕩蕩地回到了皇宮。

蘇得意來鳳頤宮拜見我,身上還裹了他給自己縫的一身油光水滑的灰狐皮毛的衣裳。

哀家心裏多少有點兒不是滋味。

上輩子,姜初照是扛著一塊寬大的白狐皮毛回來的,大年初一我就穿到了能裹住整個我的白狐毛氅。但這輩子,姜初照自己跑回來了,不見白狐毛的影子;現下蘇得意也回來了,我依舊沒見到想象中的大毛氅。

於是看著蘇得意這身新衣裳越發眼饞,開口的時候也忍不住帶著醋味兒:“蘇公公這身灰狐毛的衣裳,看著真是漂亮呢。”

蘇得意又胖了一圈,想來去北疆的一路上沒少吃肉。他憨笑點頭:“這要多謝陛下,陛下獵到兩只灰狐,皮毛都送給老奴了。”

我突然有點牙癢。

舌尖重重掃過牙齒內側,卻還是沒把那酸味兒掃下去,摸過果兒的小手,陰陽怪氣道:“那真是好棒棒哦。果兒你瞧見沒,蘇公公穿上這身,與七十歲的精神老頭兒差不多呢。”

果兒掩唇憋笑。

蘇得意身形一晃,終究還是撫著椅子腿兒跪了下去,唇角耷拉著,眼神淒楚,表情委屈:“太後,老奴過去這個年,才四十九歲呀……”有點不確定,低頭瞅著自己的衣裳,小聲呢喃,“果真這麽顯老嗎?”

“灰色就是如此啊,”我咬緊牙關,冷笑出聲,“要是白色的,大抵會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