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劍來

許康軼站起來, 覺得整個人全是空蕩蕩的,他心理明白,就算是他在這, 花折的血這麽流下去, 終究也是無救;可淩安之和西北社稷軍們硬撐著,勝負毫厘之間,時刻千鈞一發,幾十萬條人命系在一條線上。

他覺得朔風吹的臉上冰涼, 用臉貼了貼花折冰冷的臉頰, 也是冰冷,他心裏雪亮,明天早晨接到的, 可能就是花折的屍身了。

一個人躺在冰雪覆蓋的荒郊野外咽下最後一口氣,心中會是什麽滋味?何況銘卓已經放棄所有飄零異鄉,他怎麽會放棄銘卓呢?

如果換位, 是他重傷躺在這裏,花折會不會走?

花折當然不會走,就算是死,也會選擇和他死在一起。

如果今天重傷在此的是淩安之, 花折在城墻上玩命兒,花折會如何選擇?花折也會選擇許康軼留下來先救人, 自己咬著牙扛下去。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嗎?

許康軼苦思冥想,腦海中靈光一閃, 向剛才勒朵顏倒地的地方走去。

花折聽著許康軼起身離開的聲音, 模糊地看著許康軼的背影,覺得眼睛上渡了一層水光,看許康軼腳步匆匆沒有回頭, 他慢慢地把眼睛閉上了,靠著一棵樹幹,覺得太困了,好累。

聽著他走遠了,有些意識不清地喃喃自語:“康軼,別忘了我。”

花折不再用左手壓迫止血,而是伸進懷裏,掏出一個極小的玉匣子,這其中有當年許康軼給他填的那首詞,他一直愛若珍寶,想到這首曲子響起,和這首詞唱起來的瞬間,便好似又經歷了那一遍苦求多年一朝美夢成真的時刻。日前出京城去太原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鬼使神差的就帶在了身上,和許康軼同行十余載,親密陪伴四年多,算不枉此生了吧。

他也許命中只活得了這麽久,記得日前幾次夢到許康軼身穿嶄新的龍袍君臨天下,那帝王頭上的珠簾和身上金色的飛龍威風極了,特別稱康軼。

他的康軼立於朝堂之上,伸手掀起珠簾,丹墀下左手一排是武將,第一個人的位置是空的,也許該站在那裏的人是淩安之吧;右手邊是文臣,尚書的位置上也空缺一人,也許站在那裏的人,應該是他。

夢中他換一個視角,終於能看到許康軼的臉,他的康軼看似面無表情,可他了解康軼,那個表情是——哀戚。

所以他不想穿任何官袍,便是想擺脫立在朝堂下的命運,可人算不如天算,還是稀裏糊塗的當了一個輔謀軍國。

無論是淩安之、許康軼,或者是他花折,總歸全是出身高貴的苦命人。

可他永遠是希望康軼能活著的,苦命總比沒命好吧?

淩安之現在也太危險,許康軼回去,能救一個是一個。

他正有些失神的遊思妄想,卻發現身邊又有了腳步聲,勉強睜眼一看,原來是許康軼又返回來了。

許康軼已經不由分說地蹲下了,開始用手扯起了頭發,用他少見的語速說道:“銘卓,我見過你日前給宇文庭縫大血管,左右不過是劃開傷口找到血管,吻合之後再縫針罷了,我覺得我也能做到。”

確實是這個步驟,可花折自己右手已傷,黑暗中也看不清楚,不知道這個事情許康軼怎麽做,他一邊問,許康軼已經用白雪清理了刀刃和頭發。

花折聲音虛弱:“康軼,你用什麽劃開傷口?”

許康軼已經將他的衣服劃開,麻利地撕下衣襟,上下更緊的纏著了他傷口:“剛才我去撿了勒朵顏的短刀,你忍著點,告訴我在哪裏劃開傷口才能找到血管?”

花折伸左手指引著許康軼,疼痛難忍:“你看不到,怎麽找?”

許康軼單手已經撫過他的腰身:“我雙手觸覺敏銳,摸得到,劃刀口你能忍住嗎?”

花折咬著牙點頭,豆大的汗珠順著後頸和鬢角往下淌,生死攸關不忍也要忍,任由許康軼比劃了一下之後毫不遲疑的劃開腰側,之後感覺兩根手指伸進去探找斷了的血管:“你拿什麽縫合傷口?”

許康軼回答迅速又簡短:“我的頭發”;“摸到了,血管沒有完全斷,還有一部分連著的。”

花折疼得眼前金星亂冒也只能不動,他打小到二十歲每年幾乎疼死一回,對疼痛的忍耐力極強,覺得不可思議:“沒有針怎麽縫合?”

許康軼屏息靜氣,認真的在傷口中摸索形狀:“你不會武功便是在以己度人,我單用頭發便穿得透血管和皮肉。”

花折疼得直抽氣:“我要放松、放松,你不去救援楚將軍,誰指揮組裝軍備?”

許康軼覺得花折話太多,影響他這個新手大夫開刀,眉毛一豎:“你以為淩安之這點事也辦不成嗎?不許再說話了,你不累嗎?”

花折眼前發黑,能聽到牙關齒列被咬到咯咯作響,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也說不出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