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胡青牛常年隱居在皖北女山湖畔的蝴蝶谷中, 那裏地處偏僻, 從漢口過去, 須得乘坐一段水路才行,丁敏君和楊逍便與停泊在那裏的船家雇了一條江船, 沿著長江東下, 粗粗估算, 還得七八日才能到達皖境。

這一天正午,丁敏君正與楊逍坐在船艙中用飯食,卻忽然聽到外頭天空中傳來一聲嘹亮的猛禽唳叫, 緊接著響起的便是船家的驚呼:“豁, 好大的家夥!”隨即音調一變,夾雜進了顯而易見的惶恐:“那大家夥朝這邊飛過來了!”

丁敏君覺得有些不對, 連忙放下碗筷掀起門簾往外看去,倒是楊逍還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連眼皮都不曾擡起一下。

只見蔚藍的天空中,一只身長超過三尺,翼展超過六尺的巨大金雕正以極快的速度俯沖下來, 暗褐色的羽毛獵獵,羽端在陽光下好似泛著金黃的色澤。

一陣颶風掠過, 門簾狂亂地拍打在船艙上, 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 丁敏君散落的長發被向後吹起,裙擺肆意飛揚。她下意識地偏過頭,擡起衣袖擋在臉前, 待這陣風平息之後才睜開眼睛,轉頭看向已經收起翅膀,停在窗台上神氣活現地看著楊逍的金雕。

丁敏君稍稍理了理散亂的鬢發,打發走前來詢問情況的船家,來到楊逍身邊坐下,好奇地問道:“這大鳥難不成是你養的?”

還沒等楊逍回答,那只威武的大雕已經高傲地昂起了身體,擡起一只爪子往前伸了伸,讓他們看到掛在上頭的一個小竹筒。

“有傳信?”丁敏君伸手便要去取,誰知那金雕卻將爪子往回收了收,用琥珀色的眼珠子盯著她打量了片刻,才又將爪子伸了出來,遞到她面前。

丁敏君輕輕挑眉,有些驚訝這雕兒竟然如此有靈性。她從竹筒中取出紙條後並未展開來看,而是直接遞給了楊逍,隨後她從桌上端過一盤清蒸魚放在了金雕的跟前,本想要犒勞犒勞它,誰知卻被它嫌棄地一爪子掀翻,咕咕地叫了兩聲。

楊逍見此便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道:“慣的它,就讓它餓著,好殺一殺它那臭脾氣。”

結果金雕就好似聽懂了一般,拖長了調子又朝他咕——咕——地叫了兩聲,聽著可比方才兇了許多,還伸出翅膀想要打他,被他稍一側身避了過去,於是金雕便極為人性化地睨了他一眼,倏地展翅飛了出去,在江面上盤旋了幾周,驟然俯沖下去,再次飛高的時候,一對金鉤似的爪子裏已經抓起了一條極為肥美的大魚。

金雕抓著那條魚又飛了回來,砰地一聲扔到了楊逍面前的桌子上,朝他得意地低叫了幾聲,才又飛走了。

那魚被抓回來的時候還活蹦亂跳精神得很,尾巴噼裏啪啦地拍打著桌面,水珠四濺,弄得到處都一片狼藉,要不是楊逍反應快,拂袖將它拍飛了出去,說不得就要被濺一臉的水了。

丁敏君睜大了眼睛看著已經飛遠的金雕,轉頭不可思議地問道:“它難不成是在嘲笑你——”

還未說完,便在見到楊逍難看的臉色之後突兀地停了下來。她心中咯噔一下,連忙握住了他那氣得青筋都隱隱突起的手,大聲提醒道:“楊逍!你現在不能生氣,陰陽煞會發作的!聽到了沒有?”

然而到底還是遲了。

短短幾息之間,他的身體就變得僵硬起來,口唇青紫,發間眉梢俱都覆了一層白霜。他只覺得有一股寒氣迅速流竄過奇經八脈,似乎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凍成了冰塊。

“楊逍!”丁敏君著急地叫著他的名字,將他的手攏在自己的掌心中用力揉搓,想要幫他祛些寒氣。

楊逍反握住她的手,淡淡地說道:“周子旺敗了。”

雖然他的神情看起來並沒有什麽變化,但這個消息卻能讓他從未發作過的陰煞來勢洶洶,可見他內心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平靜。

“周子旺?”丁敏君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隨後猛然記起常遇春曾和她說過的那些事情,便問道:“可是前些日子在江西袁州起事的周子旺?”她掐著手指大概算了算時間,驚訝道:“這才多久,怎麽那麽快就敗了?”

楊逍並未回答,只一一數來:“周子旺事敗被擒,斬首曝屍示眾,周氏滿門抄斬,其部屬全部都被活活坑殺,以、儆、效、尤!”

說到後來,他已控制不住情緒,砰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這一樁樁一件件,全部都沾滿了明教義士的鮮血!

早在他獲悉周子旺打算倉促起事的前夕他便去信勸阻過,給他仔細分析了當前的形勢,讓他不可操之過急,可他卻只是用時機不可錯過來搪塞於他,說到底,還是並未將他這個總壇的左使放在眼裏。

這又何嘗不是各地義軍的現狀呢?

此時此刻,楊逍從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必須加快速度整合各地起義軍,統一指揮,方才有望推翻蒙元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