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下午, 周齊光帶著工匠們去古戲台那邊做測量,夏昕全程跟拍。結束後,她又趁著晚霞漫天的好景色, 用帶來的無人機拍攝了清峪村修復前的全貌。

一整天下來,雖然累得夠嗆, 但也確實收獲頗豐, 哪怕被老爺子使喚也心甘情願。

草草吃了晚飯, 從清峪村返程時,已經臨近傍晚六點。十月末,天黑的早, 這個時候, 太陽已經隱沒西山, 只剩余暉覆蓋著茫茫大地。

上了車,夏昕卸力般靠在椅背上, 重重舒了口氣道:“累死了。”

好在坐的是許孟陽的車,這要是讓她再開兩個多小時車回去, 只怕會成為馬路殺手。她說完, 想起什麽似的, 轉頭看了眼正在啟動車子的許孟陽, 這人忙了一天, 臉上竟然不見疲色, 精力實在是不錯。

許孟陽對上她的目光,輕笑了笑, 打開舒緩的音樂,道:“你睡會兒吧。”

夏昕點點頭,想了想又道:“你要是開車累了,把我叫醒, 我跟你換著開。”

許孟陽不置可否。

確實是太累了,毫無意外的,車子開上馬路還不到十分鐘,夏昕就在山路輕微的顛簸中安然入睡。

這一截盤山路,坡度大彎道多,無論是開車還是坐車,都不會太舒服。許孟陽看了眼女人平靜放松的面容,伸手將音樂關掉,默默握著方向盤,盡量保持勻速行駛。

車子從山中開出來,便是寬闊平坦的省道了。夏昕在睡夢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頭靠在窗邊。

夕陽透過玻璃灑在她臉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芒。

許孟陽的視線從她臉上滑到窗外。

馬路旁邊是一條寬敞的河流,波光粼粼的水面,在紅色余暉的映照下,閃動著星星點點的光。

這個季節正是蘆葦花開的時候,不遠處一片蘆葦蕩在夕陽中,隨風飛舞,是美麗而安寧的景色。

他平靜無瀾的黑眸,微微眯起來,看了眼身旁安睡的女人,打轉方向盤,將車子在路邊停下。熄了火後,從手套箱裏摸出一盒煙和打火機,將車窗滑落下一半,讓外面輕柔的秋風透進來。

打開車門前,又想起什麽似的,從後座拿起一條薄毛毯,輕輕蓋在睡得正熟的女人身上,凝望著她無知無覺的睡顏半晌,才輕輕開門下車。

他在路邊的石墩上坐下,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含在唇上點燃,擡頭默默看向那一大片蘆葦蕩。

夏昕醒來時,已經暮色四合,車外只留下一層淡淡微光。她睜開眼,沒看到許孟陽,一時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在一轉頭,就看到了坐在路邊對著河流的男人。

她沒有馬上喚他,而是慵懶地趴在窗邊,靜靜地看著他。

從她這個角度,看不到他的正臉,只看得出他是在抽煙,短短的黑發在晚風中輕輕拂動。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暮色中那道背影看起來有些煢煢孑立的落寞和孤獨感。

過了幾分鐘,她打開車門下車,走到他旁邊坐下,問:“怎麽了?”

“睡醒了?”許孟陽轉頭看她,將手中剩下的一點煙頭摁熄滅,淡聲道,“開車有點困,怕出事,下來抽根醒醒神。”

夏昕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抽煙的。”

許孟陽道:“有段時間壓力大,就抽上了。”

夏昕倒沒覺得抽煙是個什麽大惡習,做他這行費腦子,染上抽煙的習慣不足為奇。她點點頭,目光看向河岸邊大片的蘆花,咦了一聲,道:“這裏風景好漂亮,以前經過好多次,都沒注意過。”

許孟陽笑說:“我爺爺老家離這邊不遠,小時候我經常和小夥伴來這邊玩,捉魚摸蝦抓螃蟹什麽的。”

夏昕是典型的都市孩子,她的童年假期,大都是在各種興趣班輔導班度過的,這種類似於鄉村小孩的遊戲,對她來說很陌生。她艷羨道:“那你小時候的生活還挺好玩的。”

許孟陽點頭,笑說:“嗯,小時候特別調皮搗蛋,也確實挺開心的。”

夏昕睜大眼睛瞧他一眼,笑道:“看不出來啊。”他一直都是少言寡語持重內斂的男生,她想象不出他搗蛋的模樣。

許孟陽笑著不置可否。

夏昕想了想,又問:“後來就很少來了嗎?”

許孟陽沉默了片刻,指著前方的蘆葦叢,道:“我八歲那年,那裏發生了一件事,從此之後,我就再沒來過了。”

夏昕好奇問:“什麽事?”

許孟陽望著暮色中的蘆花,道:“有一次傍晚,大概也就是這個時候,我和幾個小夥伴來這裏玩兒,拿了鏟子刨沙子裏的螃蟹,刨著刨著,忽然刨出一只手。”

“啊?!”夏昕本是抱著聽童年趣事的心情來聽他講這些,哪知畫風突變,加之天色此時又暗下了幾分,一陣涼風吹來,她不由得輕呼一聲。

許孟陽轉頭看向她,輕笑:“嚇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