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情意
只聽得那士兵低呼一聲,我倆雙雙摔在河灘的泥石中。還未等他有任何動作,我靴中匕首已插入他的胸膛。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心裏仿佛被塞進一小塊棉花——那是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圓臉還有幾分稚嫩。
我屏息擡頭,只發現自己身邊立著十數個年輕士兵,皆手持長槍大刀,團團將我圍住,黑夜中,只看到一雙雙晶亮的眼。
我猛然回頭,只見暗黑的河水冒著冷氣,卻哪裏還有師父的身影。
我一把抓住腰間那根粗繩索,奮力往後一拉。
一道刀光直撲我面門。
我的劍比那刀光更快,一劍將它攔腰斬斷。驚呼四起,我左手再奮力一拉,只見偏離我所在位置下遊大約七八丈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水面直沖出來。
我心中大喜,只見那人躍過來五六丈,復又要跌入河中。我欲再次發力助他一臂之力,卻聽到有人低呼一聲:“砍斷那繩索!”
四五道刀光朝我手上揮舞,三四柄長槍前後刺過來。
我大怒,此時師父離岸邊還有六七丈,正是命懸一刻之際!我左手松了繩索,玦已在手,光芒大作!
殺招連出,七八個士兵頃刻在我身邊倒下。余下四五人站在原地竟沒有動彈,呆呆的看著我——杜增的兵也不過如此,生死關頭,發什麽愣?
我悶哼一聲,左手用力抓住繩索,往前方躍出七八丈——
一條人影從水中飛出,躍過水面,堪堪落在岸邊。
我心中大定,朝剩余幾人舉起劍。他們轉身就跑,我遲疑一下,沖上前去,一劍一個,他們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
他們,大約是杜增出於小心,放在這裏的一小支隊伍——畢竟這樣地形偏僻,而且自古天險無人能過!一般人不會在此設防。只是這十幾個人,萬萬沒料到這遠離戰場的酉水河,竟然就是他們送命之地吧?
轉身,只見師父已將他身上連接對岸的繩索纏在樹上系緊,大力抖了三下,對面隱約有黑影湧動。我解下和師父相連的繩索,與他並肩站在繩索後。
“你的劍,比離開建康時,狠辣了許多。”師父說。
我沒作聲。其實我自己也有察覺,沔州之戰後,我似乎就跟偏愛殺招。
戰清泓,你現在算是,殺人如麻了吧?
“用刀吧!”師父的臉在月光下帶著慘淡的決絕,
“原不知你竟能將劍使到如此境地。只是劍已束縛了你,你更適合用刀,定會更加酣暢淋漓!假以時日,為師和溫宥,也難是你的對手!”
用刀嗎?
和霍揚一樣,野獸般殺氣騰騰?我有些心動,也有些忐忑。
這算是,師父的肯定麽?
我笑道:“師父,我還要嫁人的。刀那麽血腥,不如劍斯文好看呀!”
他卻沒有笑:“胡說八道!”
一個士兵輕輕落在我們面前。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九個士兵沿著我們連起的繩索,悄無聲息從對岸爬了過來。他們身上繩索與對岸相連——繩橋變成了十個。
更多的士兵爬了過來,也有一兩個不甚落水的,悄無聲息的被酉水帶走,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只有奔騰的黑色酉水,依然在夜色中呼嘯。
最終,所有士兵在我們面前站定。
偏將站在我們面前,一拱手:“二位,多謝相助!我們這便往揚口去了!”
我猶豫了一下,又聽那偏將道:“周將軍即將水路攻打沔陽,還要仰仗兩位!請兩位速速返回,靜候烽火訊號!”
十條繩橋,他砍斷九根。在我們回到對岸後,砍掉了最後一根。
只許勝,不許敗,這是周昉給他們的死命令。
我和師父目送八百兒郎在夜色中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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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烏森森的,月牙兒又隱入了濃淡混雜的灰黑雲層中。林中無風,卻依然潮冷刺骨。雖然面前的樹林靜得像死物,卻依然有飛鳥被驚起,尖嘯掠起。
我喘著粗氣,和師父停步在林子邊緣。
樹木是黑色的,人也是黑色的。有兵士迎上來,將我們帶到隊伍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只是越過了黑壓壓的人群,才來到周昉面前。
“二位奔走一夜,辛苦了!”周昉朝我們點點頭。林放攏袖站在他身後的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幸不辱命!”師父低聲道。
周昉的黑臉上綻放笑容:“甚好!只要揚口一破,杜增必定首尾不能兼顧!哈哈哈!”一旁的將領們都面露喜色。
一旁林放道:“現在是二更。按照原計劃,我們等到三更。只要鳳樟堤和揚口有一處有烽火傳來,我們便從水路強攻!”
眾人皆點點頭。
我擡頭朝北邊和東南分別望了望,藍黑的天空依然一片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