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加冕之後

虔誠的天主教徒, 敬愛著唯一的上帝,卻也會崇拜其他偶像。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地方傳說和異教神話, 往往在人們生活中占據重要的一席, 甚至深受喜愛。

而占蔔、星象、預測等學問, 盡管同宗教教義有些相悖,盡管遭到教會的排斥,卻也並未徹底淪落為“非法”。這些神秘學, 小心翼翼遊走在迷信和巫術的邊緣, 亦擁有相當數目的信眾,尤其受著權貴的追捧和保護。

作為一個占星術士,諾查丹瑪斯可謂是傳奇。一方面,因為他一度受到法蘭西王後的召見,並頗被信賴;一方面, 則是因為他還出版了套《預言詩集》, 曾在上層社會風靡一時。

很可惜,這位預言家已在1566年與世長辭。當他下葬的消息從普羅旺斯傳來,遠在巴黎的凱瑟琳王後,甚至很是難過了一陣子。

而死者並未已矣。時隔一年後, 他的名字忽然又成為了瓦盧瓦宮廷的流行詞, 熱度直超生前。

這是因為,凱瑟琳王太後終於承認, 多年前,諾查丹瑪斯就曾向她警告,先王亨利二世,極有可能死於他最擅長的比武。

而且,還有“確鑿的文字”記載, 那就是他的詩集。

亨利二世之死的確是個悲劇,但如今宮廷內,討論諾查丹瑪斯那令人不安的預言詩,根本不算禁忌。

雖然在某些有識之士看來,這種“神秘荒誕”的言論近乎兒戲;但是,王國上層卻擺出了信服的態度……

而且,如某些人所料,相應的,關於新王後“曾作預言”的討論聲,顯著微弱下來。

就算有,也和“巫術”“詛咒”毫不相幹。

——也許是被透露過消息?

——沒準這位陛下也感受過天啟?

“一定是故意的。”聞言,孔代親王著實忿忿不平。“這個節骨眼,突然爆出來,分明就是掩護。”

科利尼亦悶悶不樂。“但王太後表了態,還有許多人跟風,還有一部詩集……輿論已經被吸引,我們再針對……恐怕也無濟於事。”

蒙莫朗西則默默在心底嘆息:王太後的態度至關重要;她對先王的愛毋庸置疑,高等法院和民眾也都支持她;她若認定此事為意外,那王國上下,就都沒什麽可反駁的。

只能接受現實了。

他們滿腹牢騷,大失所望的時候,瑪麗則松了口氣:一場可能的大風暴消弭於無形,實在太好了。

令謠言平息的最好方式,就是炒熱另一個更大的新聞,分散人們的注意力。瑪麗說不上深諳此道,但畢竟經歷過後世信息轟炸,自然清楚這樣做的效果——更何況,制造新聞的,是信譽相當高的凱瑟琳王太後。

弗朗索瓦認為,若有其他人對先王作過類似預言,恰好佐證瑪麗的無辜。不過,他和瑪麗萬萬沒想到,那位曾深受凱瑟琳信賴的諾查丹瑪斯,不僅真的口述過此事故,甚至還留下了文字證據。

本來新國王準備拜托母親,談談占星預言有別於巫術詛咒——甚至不惜撒點小謊,替瑪麗“開脫”。沒想到,凱瑟琳王太後含著悲傷,一時觸動,把埋藏心底的舊事,全部都傾倒出來。

簡直“意外之喜”。

如今,一套發行量不算小的《預言詩集》,已讓梅裏勛爵手握信箋中的那幾句瑪麗的“預測”,幾乎失去了深挖的意義。

當然,此情況下,梅裏也不會傻到再拿妹妹的書信作文章。他見勢不妙,迅速恭敬的把證據交還給了兩位陛下,以期達成和解。

念及這些年他的“安分”,念及他曾照顧年輕太子妃……為了不節外生枝,弗朗索瓦甚至安撫他,表示:日後將賜他一個合適的職位。

“真是個識時務的家夥。”瑪麗嘀咕道。

咳,在女王實力足夠碾壓、沒有把柄流出時,梅裏的姿態總是低得非常恰當。對這種套上鎖鏈的狼,瑪麗沒興趣使勁報復。於是,她決定依著弗朗索瓦,顧念一下舊情,以後,再找個地方遠遠把他打發了去。

瑪麗指揮著比頓,把她的字跡投入壁爐。比頓小姐一邊照做,一邊咬著唇,眼睛紅紅的。“謝天謝地……”

賽頓和裏維斯頓小姐亦跟著念叨,感恩天主,慶幸不已。

至於差點惹出大禍的夏特裏亞爾,說是被王室總管“釋放”了。見他憔悴傷感跑過來跪地請罪,想想他從前制造的歡樂,瑪麗對這個糊塗蛋豬隊友也沒了太多脾氣。

於是她揮揮手,請他閉緊嘴巴,收拾收拾,今後,就待鄉下老家算了。

宮廷裏,被驅逐的還有瓦倫蒂努瓦夫人。

準確來說,她是自行主動離開的——就在亨利二世的心臟,存放到西斯廷修道院之後。她“侵占”的珠寶和舍農索堡均歸還於王室,她從此退居諾曼底的阿內堡——另一座耗費過王室巨資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