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宣言

1581年秋, 法蘭西國王和王後,終於下定決心,預備在高等法院當眾攤牌, 頒布全新的王室繼承法案,意在商量法蘭西未來很可能由一位女王主政的情況。

從墨洛溫王朝到加洛林王朝到卡佩王朝再到瓦盧瓦王朝,法蘭克-西法蘭克-法蘭西王國,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女性君主。不過說到底,其實也僅是“巴黎公爵”搞唯男性繼承這一套;其他封建領如阿奎丹勃艮第……女繼承人皆合法有效。所以,大權在握的國君認為, “法理”不是最大問題。

至於高頓法院的態度,弗朗索瓦則頗有幾分把握。在法國,君主的法令或是遺囑, 都需要最高法院核準簽字, 才能生效。弗朗索瓦第一站選擇和他們“討論”,亦是向他們展現“誠意”。更遑論,這十余年來他提拔不少穿袍貴族,又在財政諸事上同各位合作愉快, 尤其還有洛比塔爾鼎力支持——

大法官說:“我雖年邁, 但寧願為陛下之事業奮鬥至死。”忠心耿耿毋庸置疑。他當然也盼望:“統一兩岸, 陛下若有個兒子就完美了。”不過仍舊對“不肯再孕”的王後欽佩恭敬。他很坦然:“奧爾良公爵堪當王儲, 可惜他亦無子;後面的安茹公爵和阿朗松公爵,尚不如十一歲的大公主謙遜好學、待人寬和, 也未必能穩定我法蘭西。”可謂相當務實。

而弗朗索瓦的弟弟們……尤其與王位繼承權聯系最緊密的奧爾良公爵,恰恰遇上一件傷心事,愈發動搖得厲害。

奧爾良公爵夫人,奧地利的安娜公主,前些日子不幸流產, 抑郁不已。查理非常難過:妻子加上唯一情婦,十余年來累計懷孕區區三次,如今只有大女兒存活……

凱瑟琳亦為此掉了幾滴眼淚。王太後甚至懷疑,瓦盧瓦男丁是否遭受了某種詛咒——遠在波蘭的的安茹公爵亨利和妻子,也到處尋訪了奇人異士,然而迄今尚無所出;阿朗松公爵吊兒郎當,遊戲花叢,竟一個私生子/女也沒見著?

這母子二人常年待巴黎,被拴在國王陛下身邊,籠罩於他的勢力下,受他的頻繁慫恿,漸漸都有點相信,若不讓“英武的亨利二世”之血脈流傳於法蘭西王座,將是一場無比憂傷的悲劇。至於弗朗索瓦那個遠在波蘭的弟弟亨利,愛好享樂,對政務漠不關心,連輔佐他的小蒙莫朗西都被氣回國;而繼承權更靠後的埃居爾,身邊皆是酒囊飯袋,無甚勢力支持,通過氣就行,暫不必擔心……

弗朗索瓦打著如意算盤,趁他們緘默著猶豫著沒好意思說反對,伺機把繼承順序敲定下來。當然,如果局勢欠佳,他也可以暫不強求馬上把薇薇安立為王儲,先確定女兒存在繼承權,日後再繼續進一步謀劃。

噯,輿論上,這些年國王夫婦操縱官報,沒少吹噓各種女君主女領主女繼承人的豐功偉績或高尚美德呢。民意基礎也多少有一些了……

偏生,在弗朗索瓦和瑪麗卯足了勁,想要前往高等法院高談闊論、進行“初次試探”、開個好頭的時節;看似“至高無上”的王權和中央政府,陡然碰上一輪猛攻。

1581年9月,一個叫史蒂芬·布魯塔斯(大約是假名)的家夥,發表了一篇《人民有權反對暴君的辯白》,言辭犀利,煽動人心,把“王權”狠狠批判了一頓。【注一】

此文以拉丁文寫成,從旺多姆領地開始發酵,迅速被譯成各國文字。它宣稱:第一,政府該是上帝、人民和君主三者共同組成的盟約,終極目標是維護和服從真正的宗教(索性指明了,就是新教);第二,政府乃是國君與人民之間的協定:君主治理國家得大公無私;臣民則要恭敬馴服,彼此各司其職,皆須遵循第一條神聖自然法則。

總之,國君是推行神聖法則的工具,而非主宰。不按這條原則辦事的君主,應被罷黜。至於誰來評價國王的是非,誰能確定他/她是否屬於該被廢的暴;;君?哦,不是普通群眾(烏合之眾),“他們就像萬頭的怪物”。寧可由“地方長官”評定,或者,讓國民代表大會一類的議會團體來判決。

瑪麗讀來,很覺意味深遠!

首先,這篇文章,在後世者如她看來,是頗有可取之處的。它有提升人民地位的想法:“人民是一個整體,應被視為王國的絕對主人和所有人”。它反對把君權神聖化。它還初步意識到“全民普選”約莫存在不足,人民(精英)代表大會相對更有權威……

當然,法蘭西王後亦清楚其誕生的背景和意義:弗朗索瓦二世在位期間,竭力推進社會世俗化進程,打壓喜歡暴力抗爭的宗教狂熱者(或別有用心者);加強中央集權,削弱地方勢力(包括封建領主和城市自治派)——利益受損集團終於不甘沉默,要為自己發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