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3/5頁)

在與杏分開的第二年,我遇到了酒館的老板娘,她看我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地在外面流浪,覺得我可憐就留我在那裏打工。

老板娘的丈夫上戰場死了,兒子在外面工作,放假才回家一趟,女兒年紀要比兄長小很多,身子骨弱,早些年病死了,老板娘之所以會留我下來多半也是因為她女兒死時和我差不多年紀。

表面幹活利索又勤快的老板娘實際上已經病得很嚴重了。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有的時候她會把我一人叫去,然後讓我縮在她的懷裏,給我唱不知道哪裏的歌。

我聽不太懂,只覺得那聲音很好聽,然後老板娘就會念叨我的名字:“晴子呀晴子。”,她這樣念著,恍惚間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無憂無慮、被愛著被保護著的時候。

但我其實不喜歡晴子這個名字,可我不好意思和老板娘說。因而只是擡起頭來朝她笑。

某一天,一如既往蜷縮在老板娘懷裏昏昏欲睡的我突然想起了杏,她現在多半已經嫁給那個工廠的小少爺並且還生了孩子吧,也就是說——杏已經不再是杏了,她是一個『母親』了。

可『母親』應該又是怎麽樣的呢?

關於我自己媽媽的記憶,我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畢竟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無論我怎麽哭喊著、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記憶的碎片,關於媽媽的記憶還是漸漸消散了,以至於現在我連她呼喚我的聲音也忘卻了,只記得媽媽變成了晴天娃娃這件事。

我心中帶著疑惑,不由得問老板娘。

同樣昏昏欲睡,只是嘴裏還含糊地唱著歌的老板娘擡了擡眼皮,用囈語的語氣說道:“哎呀,『母親』嗎?這可真是一個難題。”

“『母親』是溫柔的,是殘酷的,是勇敢的,是懦弱的,是強大的,是弱小的。”老板娘抱著我,說:“她可以是任何模樣的,因為不管世人再怎麽吹捧或貶低,『母親』也僅僅只是個人而已。她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壞人,這一切都只是取決於自己的選擇罷了。”

我並沒有在酒館這裏待太久,因為老板娘不久後就病得更厲害了,連我也認不出了,酒館自然也不得不關了,她的兒子從工作地點匆匆回來接她去醫院裏,醫院裏有專門的護士去照顧她。

老板娘的兒子叫做直人,他風塵仆仆地趕到,嘴裏叼著一根煙,嘴裏有些模糊地抱怨道:“老媽也真是的,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這時候病,我工作也是很忙的。”

直人這麽說著,看向了我,說道:“你就是老媽信裏說的『晴子』吧?”他看起來很兇,我有點怕他,抿了抿嘴點點頭。

直人吸了口煙後吐出,虛無縹緲的煙霧將我眼前的世界都披上一層朦朧不清的紗,讓我恍惚間想到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呢?

我不習慣煙味,被直人這口煙給嗆了一下,直人也沒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用恍惚的眼神盯著我,透過煙喃喃道:“果然很像小雨啊。”

小雨就是老板娘早些年病死的女兒。

直人搖了搖頭,不知為何感嘆了一句:“那孩子命不好,偏偏在家裏最貧困的時候生病了。那還能怎麽著?...就算是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慢慢變得虛弱,然後斷了呼吸罷了。這就是命呀,沒辦法、沒辦法...”

因為朦朧的煙霧,我看不清直人臉上的表情,只能依稀感覺他似乎哽咽了一聲,但最終什麽都沒有再說了。

我們沉默了很久。

要分離的時候,直人和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挺想讓你留下來照顧老媽的,至少讓她留個念想。但老媽現在病得厲害,藥費和醫療費都多得數不清,我實在沒有多的閑錢留你一口飯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搖了搖頭,清楚直人的確有難處。大家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光是自己要活下去就已經拼盡全力了,怎還顧得了他人?

我看了一眼那邊病床上不停喃喃著小雨名字的老板娘,咬了咬唇,轉身打開病房的門,準備離開。

“...晴子?”身後突然傳來了老板娘的聲音。

我茫然地轉過頭去,發現老板娘正帶著笑容不停地撫摸懷裏的玩具熊,輕輕地唱起了往日裏給我唱的那些歌兒。

直人有些懷念地說:“啊啊,是家鄉的歌啊。”

我張了張嘴,望著老板娘一邊哼著歌一邊小聲地念著:“晴子呀晴子”,忽地感覺眼眶一熱,狼狽地離開了那裏。

之後我又去各種地方打工,大多數地方只能留我很短暫一些時間,有的人可憐我也有的人視我為下水道的老鼠。

而我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不知何時對擁有自己的一個家有了些許執念。

就在我都有些自暴自棄地想著幹脆找個好人家嫁了算了的時候,出來扔垃圾的我突然看見一個渾身都是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