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5頁)

注意到了我,女人擡起頭來,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的名字叫做惠美。也許是因為不幸的人總會吸引自己的同類,也許是因為這世間就是有多到數不勝數的不幸之人,看見惠美那雙溢滿淚水的眼睛,我立刻明白了她是和我一樣身處不幸的人。

那一天看見傷痕累累的惠美,我沒忍住,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到自己的臨時住所裏,拿珍藏的的藥膏給她塗。

平日裏我自己磕著碰著了都舍不得用半點,可此刻卻恨不得把所有藥膏都塗到惠美的身上。

在我幫她塗藥膏時,惠美只是流著淚,不說話。在那之後,惠美也時常會渾身是傷地來到我這裏,像是將一顆破碎的心放到了我的面前。

惠美比我小好幾歲卻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她並不愛自己的孩子。

惠美靠在我的懷裏,用細小的聲音說道:“如果被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了,肯定會責怪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吧。”

她用茫然而空洞的眼睛注視著爬著螞蟻的地面,輕聲說道:“因為我並不愛著自己的孩子也沒辦法為他們犧牲一切。”

“不如說...很奇怪呀?為什麽我要理所當然地『為母則剛』,必須為從自己肚子裏爬出來的兩團肉而奉獻出我的一切呢?”她像是很困惑那樣說道:“我只是被迫懷了孕,成為了母親,然後周圍的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要求我必須成為一個完美的、愛著孩子的母親,就連我自己的母親也說為我這樣的人感到羞恥...明明我自己也會痛的呀?”

我垂著眼看著她身上的淤青,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姿勢不會觸碰到惠美的傷口,我安撫著說道:“你不奇怪的,惠美。你只是太累了。”

就像我未曾恨過拋下自己的母親那樣,我也並不覺得惠美令人厭惡,不管怎麽樣,無論她背著怎樣的身份,她也僅僅只是一個人而已。一個會哭會笑,會感到痛苦、感到疲憊、會感到絕望、會像是玻璃一樣變得破碎的人類而已。

惠美很疲憊那樣閉上了眼,用囈語般輕柔的聲音說道:“晴子真的好溫柔啊,只有在你面前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標簽而是一個會哭會笑的人。”

“跟我這種糟糕透頂的人不一樣,晴子一定會是個很愛自己孩子的媽媽吧。”

惠美像是小嬰兒那樣蜷縮著說道:“要是我是晴子的孩子就好了,好想晴子能夠成為我的媽媽。如果那樣的話,無論我是怎麽糟糕透頂的人,你也一定會愛著我吧。”

“拜托了。”閉著眼半夢半醒的惠美流下淚來,用祈禱的語氣說道:“如果有下輩子的話,讓我成為晴子的孩子吧。

“拜托了...”

“惠美...”傷痕累累的我抱住了同樣傷痕累累的惠美。

說了這樣話語的惠美卻在幾個月後就死掉了,殺死她的人甚至不是她的丈夫或母親,只是一個路過的小偷。

那是一個比惠美還要小的孩子,因為那天看到只有惠美一個人和兩個孩子在家,為了幫仍舊縮在草叢裏發高燒餓肚子的妹妹拿到一個面包而拿石頭砸死了惠美。

當我趕過去的時候,那個小偷已經被抓起來了,惠美的丈夫和警.察在說著什麽,惠美的兩個孩子仍然處於不知世事的年紀,還以為惠美只是睡著了。

至於惠美?我沒能見她最後一面,以至於死時的惠美究竟是什麽樣的表情我也無法得知。

但我在聽了這件事後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痛哭流涕地喊著:“至少讓我把吃的拿回去給妹妹吧,求求你們了!”的小偷被警.察拖走,冷漠地選擇了無視。

我無法原諒殺死惠美的他,自然也不會幫他,哪怕知曉那個年幼的、還沒有六歲的小女孩是無辜的。

幾天後得知那個妹妹已經死在草叢堆裏,因為太餓了而把石頭吞下去的消息,我感覺自己的舌尖發澀,心裏泛起一股疼痛的絕望感。

——從這一刻起,我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奢求幸福了。

我的回憶到這裏就結束了,在惠美死後的幾年,繼續到處流浪的我已經堅持不住了,在快要餓死的時候被雜貨鋪老板夫婦給撿了回去。

直至今日,我依舊慶幸著自己能夠遇到這麽好的人。

所以,當失去的那一天來到之時,我的心裏除了茫然之外已經塞不下別的情緒了。

“轟隆”一聲,當戰爭打起來的時候,無論是什麽都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包括那家有些破舊的店鋪,包括小賣鋪老板夫婦破爛得認不出來的屍體,我還是靠著衣服碎片才認出這兩個人的。

我站在一片廢墟之中,茫然地望著四周的場景,人們的哀嚎聲哭泣聲混雜在一起,明明就在我的四周,卻又像是離我很遠很遠那樣。

我再次失去了容身之所,再度開始了流浪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