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終章(1)

詔獄裏關押的都是一些朱紫高官、宗室皇親,雖說能不能出去不得知,但只要陛下沒有要求動刑,這些犯人在這還是挺自在的,有些甚至還能讓人每日從外頭送來酒菜,甚至有牢房裝扮得跟就跟在家裏似的,什麽屏風、博古架,古琴、檀木桌……不過如今詔獄住得人不算多,姬朝宗一路過去也沒瞧見什麽人。

直到走到一間牢房前,領路的官差停下腳步,替人打開門鎖,然後畢恭畢敬回頭沖姬朝宗說道:“大人,到了。”

縱使再強裝鎮定,可他打心裏畏懼姬朝宗,能聽出明顯的顫聲。

姬朝宗沒有理他,目光徑直看向已經開了鎖的牢房,一盞油燈,豆大燈暈,照不清整間牢房,只能照出一個束著發的白衣男子,他背對他們坐著,手撐著額頭,像是在昏睡,另一只握著書的手已經垂落在桌子邊緣,好似下一刻就會掉落。

身後杜仲領著官差先行退下。

姬朝宗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把胸口的濁氣盡數吐出,這才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他尋了一件外衣想披在男人身上,可剛剛靠近,就見男人身形微動,醒了過來。

“六郎?”姬衡剛醒來,意識還有些模糊,待看到身邊站著的人時,只當是在做夢,揉著疲憊的眉心,輕笑,“今天怎麽沒有夢到你娘?”

“……父親。”姬朝宗啞聲喊他。

端坐著的男人身形微頓,半晌才循聲看去,“你……”他看著姬朝宗,臉上有大夢初醒的愕然,一息功夫,卻又笑了起來,眉眼溫和,“你回來了。”

在外沉默寡言的安國公,也只有在面對自己的家人時才會顯露這樣溫情的一面。

他放下手中閑書,問人,“家裏一切可好?”

父子倆都不是那種太會表露自己情緒的人,姬朝宗縱使心裏難受,也不會顯露出來,他把手中外衣放回到一旁,答道:“家裏一切都好,只是祖母和母親都放心不下您。”

他說話的時候看了一眼四周,見布置得還算幹凈,心裏郁氣稍散一些,又問人,“父親在這可有人為難?”

“沒。”

姬衡笑道:“陛下雖沒有放我出去,但也沒有叫人為難於我,許家那個孩子得空也會過來看我,陪我下下棋。”

知道他說得是許安清,姬朝宗微微蹙眉,倒也沒有說什麽,只坐到一旁,問他,“當日究竟是怎麽回事?您怎麽會出現在莊妃娘娘的寢宮裏?”

聽他說起舊事,姬衡臉上的笑稍稍淡了一些,聲音也沉了下去,“我那日喝的酒不對,剛喝了幾盞就頭暈眼花,本來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可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卻已經在莊妃的寢宮。”

姬朝宗蹙眉,他沒有去問宮人和酒後來有沒有再盤查的蠢問題,既然有人提前設了陷阱,又豈會不處理好這些?只怕那會去找,別說酒了,就連那個宮人也肯定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抿唇低頭,長指輕敲桌子,這是他慣常想事的動作。

高墻之上有一扇小窗,淺淡月色從外頭投射進來。

這份月色讓姬朝宗俊美的臉鋪上一層寒霜,長睫之下的漆黑瞳仁裏情緒更是莫測,須臾,他開口,“莊妃有問題。”

所有的環節裏,宮人、酒都可以借他人之手,唯有一件事無人可替代,那就是莊妃娘娘口口聲聲哭訴的“國公爺抱著我喊姐姐的名字”。

這也是觸怒舅舅讓他下旨把父親關進詔獄最重要的一把火。

可以說,若是沒有莊妃的這一句話,舅舅縱使再生氣也不會連查都不查,更不會把怒火對向母親……

他沒有問莊妃有沒有問題,而是用肯定的話語,確定莊妃有問題,他相信父親,就算父親中藥後腦子再不清醒也不可能去抱別的女人更不會喊別人的名字,他不知道父親和母親當初成親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可幾十年的陪伴,他確定他們如今心中屬意之人只有彼此。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姬衡自然也聽明白了,他心下微暖,面上也重添一層暖意,看著姬朝宗說道:“是,她有問題。”

他那日在莊妃宮中醒來時就知道了。

只是天子震怒,莊妃哭訴,眾人打量的目光讓他辯無可辨。

其實也無需向他們辯解什麽,信者自然信,他唯一要解釋的對象不過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子……想到蕭雅,姬衡鎮定的情緒終於有了一絲變化,長指微蜷,他開口,聲音有些啞,“你母親她……可有什麽要你帶給我的?”

姬朝宗拿出母親交托給他的東西,遞給他。

“這……”姬衡瞳孔微縮,他接過玉佩,又解下自己腰間的那塊玉佩放在一起,豆大的燈暈照清他手中兩塊玉佩,很普通的樣式,就連質地也不算好,看著就不值錢。

為官幾十年,他日日系在腰間,有人瞧見他腰間的這塊玉佩時總會疑惑地看上一眼,恐怕是覺得自己是不是眼拙把好玉瞧成劣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