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入魔(二)(第2/3頁)

葉紅魚清脆若鐵箏的聲音幫助莫山山驅散了心頭上那抹疑惑,她輕輕點頭,心想此言甚是,所謂道魔,分割便在於對這世界究竟存著善意還是惡念。

寧缺以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麽無論西陵神殿、佛宗還是大唐帝國的修行者們,提及魔宗便視之如仇誓不兩立,決然地令人心悸,今日葉紅魚的這番話終於讓他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魔宗功法吸納天地元氣為己所用,境界越高深者所吸納的天地元氣越多,如果任由魔宗在世間發展直至人人修魔,到那日只怕整個世界的天地元氣都會被吸幹凈,到那時這個世界只怕也會步入毀滅。就像是放養在草原上的羊群,若把這片草原上的草葉草根全部啃食幹凈,那麽草原會變成沙漠,那些羊兒自然也會死去。

他終於發現,魔宗被世界敵視,原來是個環境問題。

……

……

道癡書癡花癡這天下三癡,換到寧缺很熟悉的另一種環境中,大概就是那些聰慧過人文理兼修還無恥到每天夜裏溫書溫到三點鐘的美少女,這種姑娘往往都有某種執著癡狂勁兒,最喜歡掰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之類的話。

道癡葉紅魚像世間所有修行者比如寧缺一樣,在漫漫修遠的修道路上都曾經對世界對道魔之別產生過懷疑,曾經思考甚至反省,但與別的修行者不同,她不是被世間固有看法限制從而漸漸不再思考這些問題,讓對魔的厭惡變成本能裏的一部分,而是不斷增漲自己對世界的認識,從中學習分析最終得出自己的看法。

這種經過思考的所得,比些庸碌的修行者心中理念要堅定千萬倍,所以即便她對蓮生神座無比敬畏,卻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不肯低頭,因為她認為這就是真理。

她的觀點毫不虛偽,亦不矯飾,不與人講機緣道因果說殺戮只講利益,講道魔兩宗對這世界究竟會帶來利益還是傷害,因為簡單所以肯定,所以極難被駁倒。

然而蓮生大師畢竟是蓮生大師,他只用了很簡單的一段話,便讓葉紅魚看似堅不可破的觀點頓時松懈搖晃起來,因為大師的見識更廣,艱辛泣血學習思考自省的時間更長,而且葉紅魚觀點中的尾巴束的不夠緊。

“先前說過,我曾經在魔宗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未能找到天書明字卷,卻接觸了很多魔宗的功法,我想對魔宗的了解,這世間應該不會有誰比我更深。”

老僧神情溫和看著葉紅魚,說道:“我當年的想法與你一樣,然而當我見過魔宗中人修行,見過他們出生死亡,見過他們與天地之間的關系後,這種想法漸漸轉變,因為當年的我和現在的你一樣,都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魔宗中人體強壽綿,但他們終究還是會死的。當他們死亡的時候,用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時間修行吸納的天地元氣,會隨著肉身的死亡僵硬,重新散歸天地間。”

老僧沉默片刻後微笑說道:“了解這一點,便明白魔宗並不是想再建一個天地,而是在天地間開辟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那空間可能是湖,可能是山,可能是一片美麗的草原,但無論是哪一種,這些空間最終還是會成為天地的一部分。”

“同是生在人世間,沐浴著昊天的神輝成長,修行呼吸吐呐,最終肉身成灰,氣息散盡,同樣回到昊天的懷抱,或許行走的道路不同,但起始和終點卻在同樣的地方,那麽你能告訴我,魔宗和道門佛宗究竟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葉紅魚微怔,回答不出來,她總覺得蓮生神座這番話裏應該有些問題,但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卻尋找不到問題的位置。

老僧看著她平靜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魔宗中人會死亡,那麽他們對這個衡定而偉大的世界便不會造成任何值得時間看上一眼的傷害,如果入魔之後能長生不死,道門或者說你的警惕敵意才能成立,然而世間何時有過長生者?”

葉紅魚緩緩坐在腿上,黑發無力地自肩上傾瀉而下,身影顯得有些落寞,這番話對她的道心造成了太大的震撼,平日裏要聽到誰敢暗指道魔殊途同歸,她絕對會冷笑抽劍斬之,然而今天說出這番話的人是她敬畏的蓮生神座,更關鍵的是蓮生神座這番話聽上去竟是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指摘之處。

老僧仿佛能夠體察到她此時的不安和隱隱恐懼,用憐憫慈悲的目光看著她,輕輕嘆息一聲,然而艱難舉起自己的右手伸向空中,指間大放光明。

葉紅魚震驚望去。

寧缺和莫山山不解望去。

三人同時感受到老僧枯瘦如枝的指上所釋放出來的神聖氣息。

“當年隔世自困贖罪,我在這房間裏布下樊籠,這樊籠便是我體外的世界。此地天地氣息稀薄不可控,卻可借時間累積緩慢吸納入體,此時天地元氣便在我枯瘦體內流淌,那便是我體內的世界,當這兩個世界接觸的時候,有妙境生出。因為樊籠乃是道法,肉身循氣乃是魔功,而當道法和魔功相遇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