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菩薩的故事(第4/5頁)

易天行想到九世噶瑪仁波切那恐怖的半截舌頭,也自悲然,心頭對這些喇嘛起了大敬意。

“菩薩為何不舍此肉身,重入輪回?”葉相僧卻想著普賢這數百年來幽禁生活,為避大勢至追殺,不敢稍見天日,大感悲切。

普賢菩薩眼神裏閃出一絲笑意,面上的僵肉卻紋絲不動:“我在人間被打成重傷後,想來你也就下凡來尋我,同時也要尋找佛祖的下落。文殊,你問我為何不舍此肉身,我卻問你,你舍了肉身,重入輪回,如今可曾甘願?”

葉相僧合什道:“不願,一應往事舊聞,全數湮滅。”

“正是如此。”普賢菩薩淡淡道:“你尚未醒來,已有此知。我保著這殘缺肉身,便是要保住這肉身所留的記憶,若散去神通,重入輪回,自然重拾甘美,但這段記憶就此湮滅,我又對誰說去?佛祖消失在這片土地,我們又誰去尋去?”

葉相雙手合什,悲容大作。

易天行沒有聽的太明白,心想如果肉身毀滅了,再行投胎重頭修行就是,這兩位菩薩都是修得正果之人,佛性不死不滅,如果是擔心喪失記憶,那保著肉身也並不是什麽難事,為什麽葉相僧此時看上去對普賢的作為大感贊佩,十分崇敬?

他看見酥油燈旁有個瓦罐,心意一動,空手一招,將瓦罐召入手中,取下覆在罐口的土碗,倒了一碗水,送到普賢菩薩身前,殷切道:“菩薩說累了,喝口水吧。”

……

……

普賢菩薩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真要我喝嗎?”

易天行關切道:“菩薩身體不好,喝點兒水潤潤嗓子。”忽然想到菩薩們是不是不需要喝水,自己是不是白拍馬屁了?不由窘然。

普賢看了他一眼,伸出枯手來接水碗,易天行一喜,趕緊端著水碗湊到他唇邊,緩緩送入。

清水入唇,微微作響。

響聲不絕。

清水由唇入喉,由喉入胸,由胸入腹……然後流了出來。

易天行眼中閃過一絲驚異,眼睜睜看著自己倒入菩薩嘴裏的那碗水從他的胸腹間流了出來,打濕了那件白色粗布衣裳!

他出手如電,一把掀開菩薩的白衣,頓時,一道奇怖無比的傷疤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普賢菩薩胸腹處不知道被什麽樣的神通,生生擊開一個大洞,洞中烏血如漆,臟器稀爛,背骨已斷作數截,隱隱可見一片淡淡毫無光澤的肉團在微微跳動,那是心臟?

——好恐怖的傷勢!

易天行心頭巨震,好生驚恐,手指一松,手上的水碗碰的落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普賢菩薩眼中含著笑意,柔聲道:“數百年都是這樣,好不了,卻也壞不了。”

易天行腦子奇快地轉著,低聲急促道:“葉相,去把蕾蕾叫來。”

葉相僧搖搖頭,低聲黯然道:“大勢至,毀滅至,菩薩能夠保住這具肉身全仗著那顆無上菩提心,卻非外力可以治愈。”

易天行慌了神:“啊?”這才明白為何葉相一入日喀則,便滿臉悲意,原來普賢菩薩竟是生受了數百年這等苦楚,想到此節,不由悲意漸起。

普賢菩薩搖頭柔聲道:“肉身之苦,卻非極苦。”他用自己的枯手緩緩解開自己的衣襟,將自己的下半身裸露出來。

只見他的腰部以下全數被某種神通震成扭曲的樹幹模樣,看著淒慘無比。

易天行眼中一絲恨意一閃即逝,小聲問道:“菩薩,這具肉身,不能飲水,不能進食,留著何用?保此肉身,留給你的只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解脫去吧。”

“肉身殘破,苦痛不絕,心志稍有不堅,便生幻象,此端為一苦。”

“饑而食不知味,渴而飲水無方,三千世界,卻只得一床,此端為一苦。”

“我藏身此廟,不敢稍有思慮,不敢觸及世人,因為當我感受旁人之時,旁人定能感受到我,思感放出,若驚動那處,大勢至菩薩便來毀我記憶……所以我遮蔽五識,不與世間人物接觸,此般孤寂,亦算一苦。”

……

……

“但生若無苦楚,去有何安樂?”

普賢菩薩望著易天行靜靜道:“這五百年來,為了保此肉身,我無時無刻不在與再次輪回的誘惑進行著掙紮,這種掙紮,才是真正的苦。”

若換作易天行是菩薩,明知道自己的靈魂不死,輪回後仍然能緩緩找回記憶,而他如果受了這麽重的永遠治不好的傷,那他肯定在第一時間內自殺。

但菩薩畢竟不是易天行,菩薩有菩薩的信念。

“這肉身雖然殘破,卻是菩薩第一身,能夠將我全身的修為盡納其中,讓諸天羅漢無法知曉我身在何處。若我毀此肉身,來世從頭再修,稍有所得,便會靈光上沖,到時大至勢菩薩再來賞我一下,我又要從頭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