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魔(第2/5頁)

聯邦山上那些遙遠的建築物中,最吸引布萊克的是一座黑色的巨型教堂。它在每天特定的時間段裏顯得格外清晰,到了日落時分,火燒般的天空會映襯出巍峨塔樓和聳立尖頂的黑色身影。教堂似乎坐落在特別高的地方,因為它附著煤灰的正立面和能看見斜屋頂與尖頭窗頂部的北側傲然屹立於周圍淩亂的屋脊大梁和煙囪管帽之上。教堂似乎是用石塊壘砌的,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煤煙汙染和風暴沖刷,它顯得格外地冷酷和嚴峻。從玻璃窗的造型來看,這座建築物屬於哥特復興最初期的實驗性風格,比莊嚴堂皇的厄普約翰時期更早,部分輪廓和比例特征符合喬治王時代的風格。它大概修建於1810年到1815年前後。

幾個月過去了,布萊克望著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遙遠建築物,興趣奇怪地與日俱增。那些寬大的窗戶裏從未亮起燈光,他知道教堂肯定是空置的。他等待得越久,他的想象力就越是活躍,到最後他開始幻想怪異的事物。他相信有一種模糊而獨特的荒涼氣場籠罩著那裏,連鴿子和燕子都會避開它被熏黑的屋檐。通過望遠鏡,他在其他高塔和鐘樓之間見到了幾大群飛鳥,但它們從不在這座教堂歇腳——至少他是這麽認為和寫在日記裏的。他將那個地方指給幾個朋友看,但他們沒有人去過聯邦山,也完全不清楚那座教堂的現狀和過往。

春天,某種深入靈魂的不安感攥住了布萊克。他已經開始寫那部規劃已久的小說,據說故事的原型是緬因州女巫異教的幸存者,但非常奇怪地寫不下去。他越來越頻繁地坐在向西的窗戶前,望著遙遠的山丘和連鳥群都敬而遠之的黑色尖頂。花園裏樹木的枝杈上生發出嫩葉,整個世界生機蓬勃,布萊克的不安感覺卻與日俱增。這時他第一次萌生了橫穿城市去看一看的念頭,他要勇敢地爬上那段怪異的山坡,走進煤煙繚繞的夢幻之地。

4月末,自古以來就蒙著陰暗色彩的沃爾珀吉斯之夜前夕,布萊克第一次走向了那片未知的土地。他艱難跋涉,穿過似乎沒有盡頭的城區街道和城區外荒涼破敗的廣場,最後終於踏上了那條向高處而去的大道,兩旁是磨損了上百年的石階、沉陷的多立安式門廊、窗格不透光的穹頂閣樓,他覺得這條路肯定通往迷霧外他早已熟識但遙不可及的那個世界。他看到了肮臟的藍白色路標,卻看不懂上面在說什麽,此刻他注意到遊蕩人群都長著陌生的黝黑面容,日曬雨淋了幾十年的棕色建築物裏,販賣古怪商品的店鋪掛著異國文字的標牌。他找不到從遠處看見過的任何東西,他不由得再次陷入幻想:從遠處望見的聯邦山是一個活人從未涉足過的虛幻世界。

他偶爾會見到破敗的教堂正立面或風化剝落的尖塔,但都不是他在尋找的被煤煙熏黑的那座建築物。他向一名店主打聽那座石砌的巨型教堂,盡管店主會說英語,卻只是微笑搖頭。布萊克走向更高處,周圍的情形顯得越來越陌生,陰沉的褐色小巷織成混亂的迷宮,總是將他引向南方。他穿過了兩三條寬闊的大街,有一次他覺得看見了一座熟悉的塔樓。他再次向一名商販打聽那座龐大的石砌教堂,這次他敢發誓對方所謂的一無所知是裝出來的。黝黑男人的臉上露出恐懼,他竭力掩飾這個表情,布萊克看見他用右手做了個古怪的手勢。

走著走著,一座黑色尖塔忽然出現在他的左手邊,它屹立在陰雲密布的天空之下,淩駕於向南而去的纏結小巷兩旁鱗次櫛比的褐色屋頂之上。布萊克立刻認出了它,他從大道拐進肮臟的泥土小巷,奔向他苦苦追尋的目的地。途中他迷路了兩次,但不知為何,他不敢求助於坐在門階上的老者或家庭主婦,也不敢詢問在陰暗小巷的爛泥地上喊叫玩耍的孩童。

他終於在西南方一覽無余地看清了那座尖塔,龐大的石砌建築物在一條小巷的盡頭陰森森地拔地而起。此刻他站在一個冷風呼嘯的開闊廣場上,廣場雅致地鋪著鵝卵石,對面盡頭是一堵高聳的護墻。他的征程來到了終點,因為這面墻壁支撐起了一塊圍著鐵欄杆、野草叢生的寬闊台地,那是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比周圍街道高出足足六英尺,其中聳立著一座陰森而龐大的建築物,盡管布萊克此刻的視角與以前不同,但這座建築物的身份依然毋庸置疑。

廢棄的教堂處於嚴重年久失修的狀態。部分高石垛已經坍塌,幾塊精美的尖頂飾掉下來,幾乎埋沒在雜草叢生、無人打理的草坪之中。煤煙熏黑的哥特式高窗大部分沒有破損,但許多石條框格早已不見蹤影。考慮到天底下男孩眾所周知的共同愛好,真不知道這些晦暗的彩色玻璃為何還保存得如此完好。巨大的正門完好無損,緊緊地關著。護墻頂端,生銹的鐵欄杆環繞著那一整片土地,從廣場有一段台階通向鐵欄杆,台階盡頭是一道鐵門,他看見鐵門上掛著掛鎖。從鐵門到建築物的小徑徹底被野草埋沒。荒涼和衰敗仿佛柩衣般籠罩著這裏,屋檐下沒有鳥兒築巢,墻上沒有常青藤攀附,布萊克從中隱約感覺到了一絲憑他的能力無法確定的險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