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頁)

據說大多數聲譽良好的船只都會多開幾裏地,駛入新科羅布森市區,到泉樹碼頭卸貨。兩百年來,塔慕斯碼頭從未用到過一半以上的吞吐量。只有不定期的貨船和海盜在這裏卸貨——貨物最終還是會抵達市區,但限於時間和金錢,他們不願航行額外的裏程,也無法支付官方渠道所規定的高額稅款。
這裏總是不缺船只。鐵海灣中到處是艦船——即將結束漫長的行程,進入庇護之所。不管是離開或者前往新科羅布森,來自格努克特、卡多和珊克爾的商船都會停泊在距離塔幕斯不遠的地萬,讓船員們放松一下。有時候,在遠處的海灣中央,我還看到有蛟船松開套籠,讓海蛟嬉戲捕獵。
塔慕斯的經濟並不止於妓院和海盜。城裏到處是工場和護板墻。它已經依靠造船業度過了許多個世紀。海岸線上分布著數十個船塢,裏面建有一條條滑道,仿佛由垂直桁梁構成的神秘森林。滑道上聳立著形如鬼魅的船只半成品。這裏嘈雜而肮臟的工作永不停歇。
街道間布滿橫七豎八的小型私有鐵路,負責將木材、燃料之類的物品在塔慕斯城內運來運去。各家公司都建有自己的鐵路,連接其重要據點,每條線路都戒備森嚴。城裏的鐵道毫無規劃,亂作一團,線路往往互相重復。
不知你是否了解這些。不知你是否造訪過這座城鎮。
這裏的人們對新科羅布森抱有矛盾的心態。若是沒有大都會的支持,塔慕斯連一天都難以維系。對於這一點,他們既了解又痛恨。他們那倨傲的獨立性只是一種假象。
我必須在那裏待三個星期。當我告知“女舞神號”的船長,我要跟他去塔慕斯,而不是從新科羅布森起程出海,他很吃驚。但我不得不堅持,我在船上的鋪位是有條件的,我詐稱之間了解薩克利卡特螯蝦人聯邦。起航之前,我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將謊言變成事實。
我作了些安排。一個叫馬利卡奇的雄性老螯蝦人答應當我的老師,我在塔慕斯的日子都跟他在一起。我每天步行至螯蝦人聚居的鹹水渠,坐在他家中低矮的環廊裏,他將覆有甲殼的下半身歇擱在浸沒水中的家具上,然後一邊撓著瘦骨嶙峋的人類胸膛,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課。
學習過程很艱難。他既不識字,也不是受過培訓的教師。他待在城裏只不過是因為殘疾,也不知是由於意外還是遇上捕食動物,他左側的腿只剩下一條,再也無法捕獵,就連鐵海灣裏那些遲鈍的魚也捉不到。假如我說我對他懷有好感,說他很有魅力,是一位壞脾氣的老紳士,那樣的故事也許更有趣,但他是個討厭的人渣。不過我沒有資格抱怨。我別無選擇,唯有千方百計集中精神,專心聽那晦澀難懂的語言(哦!真是太難了!我的大腦由於太久缺乏鍛煉,變得又肥又惡心!),吸收他講的每一個字。
整個學習過程匆忙而缺乏系統性——簡直是一團亂麻——但等到“女舞神號”在碼頭停靠時,我對他那種嗒嗒作響的語言已經掌握到能夠實用的程度。
我把那潦倒的老混蛋扔在滯塞的水中,退掉住宿,搬進了船艙裏——就是現在寫信的這一間。
我們在塵埃日早晨駛離塔慕斯,緩緩地向著鐵海灣荒蕪的南岸前進,那裏距塔慕斯有二十英裏。我看到在參差不齊的陸地和松樹林邊緣,靜悄悄地停靠著許多船只,它們小心翼翼地排開陣形,占據了海灣周圍的戰略要沖。沒人提及它們。我知道它們屬於新科羅布森政府。有武裝掠私船,也有其他種類的船。
今天是顱骨日。
鎖鏈日那天,我說服船長讓我下船,因此上午我在岸上度過。鐵海灣單調乏味,但不管怎樣都比那該死的船要好一點。我開始懷疑,離開塔慕斯是不是件好事。我快要被這單調而連續的波浪拍擊聲逼瘋了。
兩名沉默寡言的船員劃著小艇把我送到岸邊,毫無憐憫地看著我跨出船沿,在冰冷的浪花裏蹚過最後幾尺。我的靴子現在還硬邦邦的,沾滿海鹽。
我坐在碎石灘上,將一塊塊石子扔向水中。然後又讀了會兒船上找到的那幾本又臭又長的小說。我望著那艘船。它停泊在囚船附近,方便我們的船長跟典獄官一起聊天找樂子。我也留意觀察囚船本身。它們的甲板和舷窗裏毫無動靜。從來都沒有任何動靜。
我發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支撐下去。我想念你,新科羅布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