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頁)

她說不清那究竟是勝利還是挫敗。

“皮賽爾號”是鐘屋嶺區最大的船,它是艘造型陳舊的巨型蒸汽船,已被改造成工業區和廉價住房。後甲板上矗立著粗矮的混凝土結構,沾滿鳥糞。晾衣繩串在窗戶之間,常有人類或蟲首人從窗口探出身子交談。貝莉絲跟著凱瑞安妮走下一道繩梯,接近海面,在潮濕鹹澀的氣息中,來到“皮賽爾號”下方陰影裏的一艘劃槳船上。

劃槳船甲板下是餐廳,充斥著午餐顧客的噪音。侍者有蟲首人,也有人類,甚至還有若幹銹跡斑斑的機械人。他們在兩排長凳之間的狹窄過道裏走動,分派一碗碗濃湯,一碟碟黑面包、色拉和奶酪。

凱瑞安妮給她們點了菜,然後望向貝莉絲,神情中帶著真誠的關心。

“嗯,”她說,“你是怎麽了?”

貝莉絲擡頭望向她,一時間,她驚恐地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但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她讓面部表情重新平靜下來。她將視線從凱瑞安妮身上移開,轉而投向其他人類顧客,以及屋裏的蟲首人和仙人掌族。隔著幾張桌了,有兩名洛歧斯族,他們的身體呈三叉形,仿佛同時面對著各個方向。她身後是若幹來自日澤區的兩棲生物,身上閃著微光,還有些種族她完全認不出來。

她感覺餐館在海浪拍擊下搖晃。

“要知道,我能看出來,”凱瑞安妮說,“我也是被劫持的。”

貝莉絲猛然擡起頭。“什麽時候?”她說。

“將近二十年前。”凱瑞安妮一邊說,一邊透過窗戶望向貝西裏奧港和遠處仍然奮力拉著艦隊城前進的拖船。她緩慢而劃意地說了一句話,所用的語言貝莉絲感覺很熟悉,差一點兒就能辨識出來。她那語言學家的大腦運作起來,開始對這些獨特短促的摩擦音分析歸類,但凱瑞安妮搶先了一步。

“在我從前的國家裏,常對悶悶不樂的人講這句話。就是那種無聊的老生常談,類似於‘這還不算最糟’。字面意思是‘你還長著眼睛,而你的眼鏡也沒碎。’”她俯身微笑,“但要是這無法給你帶來安慰,我也不會難過。與你這個科羅布森人相比,我離家鄉更加遙遠。要差兩千多英裏呢。我來自火水海峽。”

面對貝莉絲揚起的眉毛和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笑了起來。

“我來自一座受巫國控制的島嶼,名叫結申島。”她嘗了一口雞肉,艦隊城的雞又瘦又小,“巫國有個更冗長的名字,叫做沙德·紮·彌利昂·紮·柯尼。”她揮揮手,故作神秘狀。“又叫鼠魔之城,黑螞蜂巢穴——諸如此類的名字。找知道你們新科羅布森人怎麽講。絕大部分不是真的。”

“你是怎麽被抓的?”貝莉絲說。

“兩次,”凱瑞安妮說,“我被劫了兩次。我們的拖網,船正駛向格努克特的柯涅德,這段旅程漫長而艱辛。當時我十七歲。抓鬮時,我抽到了船首像和夜姬。於是我白天就被綁在船首斜桅下乘風破浪,夜晚則陪男人們打牌和睡覺。很單調,但我喜歡那樣的日子。懸在那裏唱歌,睡眠,凝視海洋。

“但一艘底爾沙摩戰船截住我們。底爾沙擘人極其看重與柯涅德的交易。他們占據著壟斷地位——現在還是嗎?”她突然加上一句,貝莉絲只能遲疑地搖搖頭,我不如道。

“總之,他們將船長綁到船首斜桅下面,也就是我原來的位置,然後把船鑿沉。他們把大多數人趕上救生艇,配給少許食物,並指示出海岸的方向。那兒離岸非常遠,我懷疑他們到不了。

“我和另一部分人被留在船上。除了手銬和粗魯的態度,沒有別的虐待行為。我傻乎乎地折磨著自己,尋思他們會拿我怎麽辦,但很快第二次劫掠就來了。枯瀑區需要船只,於是派出海盜船隊。當時艦隊城位於遙遠的南方,因此底爾沙摩船成了完美的獵物。”

“然後……然後你怎麽?……來到這裏之後,你覺得困難嗎?”貝莉絲說。

凱瑞安妮凝視了她片刻。

“有些仙人掌族,”她說,“始終難以適應。他們拒絕接受,有的試圖逃跑,有的攻擊警衛。我猜他們是被殺了。我和我的同伴?……”她聳聳肩。“我們是被救的,所以就很不一樣。

“但是沒錯,當時非常困難。面對這一切煎熬,我痛苦極了,很想念我的兄弟。但你瞧,我作出了選擇。我選擇活下去,選擇生存。

“後來,部分船友搬出了枯瀑區。有一個住在謝德勒區,另一個在底安信區。世大多數仍舊待在收留我們的那一區。”她稍微吃了點東西,然後再次擡起頭來,“要知道,這並非毫無可能。你會在這裏安家的。”

她是出於好意,想要安慰她。但在貝莉絲聽來,卻像是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