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3/5頁)

她說完之後,是一陣冗長持久的沉默。

“她講得對。”有人說道。

“怎麽處置她?”圓屋區議會中一名沖動的年輕人說道,“你們——我們——打算相信嗎?相信他們一無所知?只是想拯救自己的城市?”

“這裏才是我的城市。”坦納·賽克突然喊道,讓沉默的眾人吃了一驚。

烏瑟·鐸爾望著他,坦納的腦袋又緩緩地耷拉下去。

“怎樣處置以後再說,”鐸爾說,“暫時先把他們關押起來,等抓到賽拉斯·費內克,我們便可以審訊他,然後再作出裁斷。”

烏瑟·鐸爾親自將坦納和貝莉絲帶人囚室。

他押著他們走出會議室,進入“雄偉東風號”迷宮似的過道裏。走廊兩側的黑木飾板上,懸掛著古老的膠版相片,畫面中是新科羅布森水手。汽燈照亮了他們經過的重重走道。最後,他們停了下來,周圍充滿古怪的音響,有金屬摩擦的吱嘎聲,也有引擎的轟鳴。

鐸爾(輕輕地)把坦納推進門,貝莉絲瞥了一眼,看到裏面陳設簡陋:一張床鋪,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扇窗。鐸爾並不理會貝莉絲,轉身繼續往前走。正如他所料,她跟了過去:哪怕是走向自己的牢房。

囚室的窗外並非一團漆黑。他們在水平面以下,她的舷窗外是光線昏黃的海洋。她轉身撐住門,阻止鐸爾將其合上。

“鐸爾。”她一邊說,一邊在他臉上尋找仁慈、友善、好感、寬容等跡象,但毫無收獲。

他在等待。

“有一件事,”她堅定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坦納·賽克……跟我相比,他更是受害者。他絕不會願意幹任何危害艦隊城的事。他如今簡直猶如身處地獄,整個人都崩潰了。你如果要懲罰……”她顫顫巍巍地吸了口氣。“我是想說,你如果打算制裁,至少不要……懲罰他。其他隨你便。他是最忠誠的艦隊城居民——最忠誠的嘉水區成員——這一點我相信。”

烏瑟·鐸爾長久地凝視著她,並緩慢地歪起腦袋,仿佛充滿好奇。

“我的天,科德萬小姐,”他最後說道,語氣平靜和緩,比以往更加輕柔,更加動聽,“老天為證,多麽勇敢的自我犧牲,自願承擔最重的罪責,無私地為他人乞求憐憫。我要是懷疑你的基本動機,懷疑你刻意欺騙——故意給我的城市帶來戰爭,不管是出於怨恨,還是根本就不在乎——我要是打算嚴厲處罰你的所作所為,這下可得重新考慮了,因為你顯得……如此無私……如此高尚。”

他一開口,貝莉絲就立即擡頭望向他,但隨著他的挖苦嘲弄,平和的語調變得酸溜溜的,令貝莉絲瞠目結舌。

她怒火中燒,沮喪萬分,再次感到羞愧與孤獨。

“哦。”她吸了口氣,無言以對。

烏瑟·鐸爾旋上鎖匙,留下貝莉絲獨自看著窗外的魚群沒頭沒腦地圍繞屋裏漏出的那點光亮打轉。

艦隊城從來沒有一刻安靜。即使是最漫長的黑夜,即使是在最靜謐的時分,即使四下裏沒有一個活物,這座城市依然充滿噪音。

風聲和水聲永無止歇。艦隊城在波浪中起伏,時而舒展,時而收縮。索具窸窣作響,桅杆與煙囪不時發出局促的吱嘎挪移聲。船與船之間不斷地碰撞,仿佛骸骨相擊,又仿佛有人麻木而耐心地叩擊著一間空屋的門,永遠不知放棄。

城中最接近絕對沉默的要數空曠的鬼影區。在這裏,浪花的拍擊與摩擦聲顯得空洞沉悶。然而此處還有其他更為神秘的聲響,令人心驚膽戰,不敢貿然走近。

有時是一陣緩慢的碎裂聲,就好像幹枯的木塔倒塌傾側。有時是有節奏的撞擊聲,仿佛機器在木頭上紮眼。有時是微弱的低吟聲,類似於走調的長笛。

鬼影區在古怪的噪音中微微搖蕩,長年的海水侵蝕使其緩慢地凋零腐爛,在冗長的歲月中趨於解體。沒人知道那些古舊殘破的艦船裏藏著什麽。

“文貯號”是鬼影區中最大的船。這條古船長達四百余尺,由赫木雕刻而成,曾經浸染著鮮艷的色彩,然而歷經歲月,顏料已被空氣中的鹽分消蝕殆盡。五根桅杆以及大量支架、立柱和帆衍,全都化作殘骸,縱橫交錯地散落於甲板上。它們已失去原形,在腐爛與蟲蛀中逐漸消亡。

接近午夜時分,枯瀑區和底安信區中傳來各種聲響:有飲酒作樂的喧囂,也有戰後重建的機械噪音。鬼影區中仍有連接其他區域的橋梁,古老荒廢,不知搭建於多少年前,卻固執地拒絕化為齏粉。

底安信區邊緣有一艘粗陋的平底駁船,有個人偷偷越過水面,來到對面廢棄的艦船上。他毫無恐懼地穿行於腐爛的船體間,到處都是黴菌和凍瘡似的銹蝕。雖然僅有星光照明,但他熟門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