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破曉時分,布魯寇勒攢足力氣發出嘶吼。

日照使他虛弱。他閉上眼,徒勞地晃動著腦袋,試圖讓眼睛避開陽光。他的皮膚出現紅腫,仿佛被潑了化學藥品。在白晝的光線中,他死屍般蒼白的臉上透出紅色,長滿了水泡與膿瘡。

他焦躁不安地掙紮著,如同擱淺的海獸,隨著力量逐漸流逝,不時發出痛苦的喘息。

他很強壯,陽光暫時無法置他於死地,但能讓他喪失行動能力,最重要的是,還會帶來殘酷無情的疼痛。黎明過後兩小時,他已經虛弱得無力再發出聲響,帶有病毒的唾液滴垂變質。

陽光同樣曬烤著他那群遭到屠殺的下屬。隨著白晝的進展,數十具僵硬的屍體逐漸變形起泡。到了黃昏,它們被收拾到一起,拋入海中。

對布魯寇勒來說,黑暗就像一劑藥膏。疼痛開始極其緩慢地退去,他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粘滿黏液與膿水。他的身體開始修復,但日光造成的傷害非常嚴重,直到接近午夜時分,他才有力氣開口說話。

沒人理睬他殘破嘶啞的嗓音。沒人來照料他,也沒人給他喂食。他的四肢僵硬疼痛,動彈不得。他在黑夜中哀號求助,祈求憐憫;他也嘗試使用威脅,但隨著時間緩緩流逝,東方的黑暗開始消散,他的話音褪變成野獸般絕望的號叫。

他才剛剛開始恢復。陽光又伸出殘酷的手指,戳弄著尚未愈合的傷口。白晝仿佛引擎中的齒輪,再次無情地輪轉回來。

清理工作已靜靜地展開。水手們進入逐漸冷卻的“蹣跚號”,估測其損毀程度,看看還能挽回多少。

有些房間和走廊完全變了形,高溫使得墻壁融化扭曲。還有許多屍體:有的仍保持原貌,有的則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

整個嘉水區內,以及相鄰各區的邊緣,隨處可見沖突的痕跡,包括碎玻璃、彈孔、下水道裏的血漬等。各種碎石垃圾都被搜集起來,運到冶煉車間與工廠熔化再造。

忠於嘉水區的人們在街道中巡邏。日澤區和圓屋區裏很安靜。這兩個區的首領事先對叛亂一無所知,震驚之下,他們靜觀其變,謹慎地評估著雙方的力量,一旦嘉水區陷於不利,便準備加入戰局,對其發動攻擊。然而血族的行動失敗了。日澤區和圓屋區的首領迫於疤臉情侶的威勢,只能保持低調,不敢聲張。

謝德勒區的將軍死了,血族將他扣為人質,但當他們聽說自己的首領被捕,便在惶恐中處死了將軍。他們隨即也被殺死,而血痂勇士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圓丘廳的墻上布滿大量凸起的暗紅色條紋,那是血痂族飛濺的血漿。

沒人知道布魯寇勒究竟有多少血族部屬,也沒人確切了解被殺的數目。毫無疑問,有一部分存活了下來。遭到挫敗之後,他們顯然躲了起來,假扮成普通市民,或蟄伏於廢墟中,或隱居於帳篷內,消失於人們視線之外。

他們捕食時得非常小心,必須謹慎挑選,有所克制,而且還要心狠手辣——不能留下活的獵物。因為一旦被發現——嘉水區的水手們信誓旦旦地說,一定要找到他們——就沒命了。

大眾對他們的恐懼已然消失。

與此同時,叛首布魯寇勒被綁定在金屬十字架上,受到日曬與饑餓的折磨,漸漸趨向死亡。

恐獸重拾起沉重而遲鈍的步伐,不過其進展依然緩慢,而且不太穩定。它拖著城市時快時慢地移動,但從未達到原先的速度。

艦隊城中僅有一小群人知道,恐獸遭受到神秘詭異的傷害。隨著時日漸逝,導航員們開始確信,其傷口並未愈合。它日益虛弱,至今仍在流血。

枯瀑區的居民並沒有受到報復,疤臉情侶簡短地發表申明說,他們是無辜的,錯在他們的首領。參與暴動的人甚至得到特赦。在疤臉情侶的統治下,局勢混沌不清,沒有一個人了解真相。他們說,此刻正是需要整座城市團結一致的時候,譴責埋怨不是恰當的行為。

然而在枯瀑區中巡邏的嘉水區警衛和武裝市民人數最為眾多,裝備也最精良。枯瀑區居民從門洞裏憤憤地注視著他們,並隱藏起那一晚的傷口和淤痕,他們對疤臉情侶的寬容仍存有戒意。

自那晚起,有種情緒在城中持續蔓延,猶如從暴動的火焰中孽生出的煙霧:那是一種焦慮的懷疑,一種憎恨。即便是許多奮力抵抗布魯寇勒的人,也都受到其影響。

流血、暴力和恐懼——這似乎就是疤臉情侶的計劃所帶來的後遺症。千百年來的和平被打破,艦隊城在不到三十天時間裏,發生了兩次戰爭——其中一次是內戰。在疤臉情侶的狂熱統治下,艦隊城錯綜復雜的外交體系崩潰坍塌,職責與利益的網絡支離破碎,城中出現了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