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頁)

他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聲音低低沉沉的,仿佛從五臟六腑裏發出來似的。他攥緊了拳頭。“證明給我看。”

對於他的要求,我無可奉告,因為不知道他到底想得到什麽樣的證明。“對不起,”我結結巴巴地說,這一次是真的表達歉意,“很抱歉我成了——”

“梅兒。”一只溫暖的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讓我平靜了下來。他站在我面前,近得我能聞見他身上的氣息。謝天謝地,血腥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海鹹鹹的氣味。他剛才遊泳了。

“他們對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不必道歉了,”他喃喃說道,“完全用不著。”

“我……我不是說你蠢……”

“你能那樣說,也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事。”奇隆停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道,接著咧開嘴巴一笑,為這次對話做結,“我看你已經有了計劃?”

“對,你要幫我嗎?”

他聳聳肩,張開兩只長胳膊,比了比整個軍營:“一個打魚男孩有什麽能做的呢?”

我又推了他一把,但這次他臉上的笑容是真誠的。不過這笑容沒持續多久。

法萊給我的那把鑰匙隱藏著一絲關於1號營房的暗示。如同在諾爾塔一樣,紅血衛隊在塔克島也偏愛各種隧道,所以,關著卡爾的牢房,就位於地面之下——

嚴格地說,是水面之下。對卡爾這樣的燃火者來說,這可真是完美的監牢。它建在碼頭之下,被海洋遮蔽,藍色的波濤和穿藍色制服的上校親信守衛著這裏。這裏不僅僅是塔克島的監獄,地上同時也是軍械庫,湖境人的地盤,上校自己的指揮所。通向1號營房的主入口位於海岸上的飛機庫,不過法萊證實了我對另一個入口的猜想。“你會濕身的。”她當時歪嘴笑著提示我。想到要潛入海裏,我就心神不寧,盡管並不太深。但奇隆就非常淡定,真讓人惱火。事實上,他還挺興奮的呢,因為終於能把他多年來在河裏撲騰的經驗好好應用了。

有了大海的守護,平時警覺的紅血衛兵們放松了警惕,湖境人也因為漫漫長日而不那麽警醒。士兵們更專注於貨物的裝卸和存儲,而不是四處巡邏。只有少數幾個人堅守崗位,肩上扛著槍,沿著水泥院子的長邊走動,他們慢悠悠的,還時不時停下來聊幾句。

我盯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一邊假裝聽著老媽和吉薩為手裏的活兒叨叨。她倆正在把毯子和衣服分揀成兩堆,那是隨著另一批難民運抵島上的板條箱,沒有做標記。我本想幫忙的,但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這些衣服上面。布裏和特裏米不在,他倆回醫療站去陪謝德了。老爸坐在一邊,幫不上什麽忙,卻一直念念叨叨地指手畫腳——他這輩子就沒自己疊過衣服。

有那麽一兩次,我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注意到我的手指抽動不停,視線跳來跳去。他總是知道讓我心神不寧的是什麽,現在也不例外。他甚至還把輪椅向後拉了拉,好給我更好觀察院子的視角。我沖他點點頭,默默地表達了感謝。

那些衛兵讓我想起了幹闌鎮裏的銀血族——在《加強法案》頒布之前,在選妃大典舉行之前。那時候的銀血族慵懶閑適,因為在我們那個安靜的小鎮子裏,暴動根本不太可能發生。他們真是夠瞎的,看不見我東偷西摸,看不見我去黑市,看不見我去找威爾·威斯托,也看不見紅血衛隊靜悄悄地行事。而此刻,這些衛兵也處於一種“視而不見”的狀態,這對我有利。

他們沒察覺我在朝那邊看,也沒注意到奇隆端著一托盤燉魚來到我們這裏。家裏人心滿意足地吃完了,尤其是吉薩。她趁奇隆沒看自己時卷了卷頭發,讓一小綹紅色的鬈發搭在肩上。

“新捕來的?”她指了指碗裏的燉魚。

奇隆皺了皺鼻子,沖著那堆灰乎乎、黏糊糊的魚肉做了個鬼臉:“不是我捕的,小吉,老庫利絕不會賣這種魚的,除非是賣給老鼠!”

大家都笑了起來,我也像每次一樣,慢了個半拍。不過,吉薩頭一回比我還豪邁,放聲大笑,那麽開心自然。我都有點兒嫉妒她這完美又經驗老到的笑法了。真希望我沒被銀血族的宮廷訓練過度,能像她一樣輕松甩掉那些迫不得已的古板禮節。

當全家人都勉為其難地吞著午餐時,老爸把碗裏的東西倒掉了,還自以為沒被我看見。難怪他一直消瘦。在我罵他——哦不,更糟的是老媽罵他——之前,他把手伸向籃子,摸了摸那些布料。

“這些來自皮蒙山麓,用新棉花紡的,很貴。”他發現我就站在旁邊,於是咕咕噥噥地這麽說。即便是在銀血族的王宮裏,皮蒙山麓產的棉花也是公認的質量上乘,和絲綢一樣,都是給那些高階警衛、禁衛軍和軍人制作制服的。我記得盧卡斯就穿著那樣的衣服,直到他咽氣的那一刻。現在我才意識到,從未看過他穿便服的樣子,也根本想象不出那樣的畫面。他的面孔已然模糊不清。才幾天的工夫,這個因我而死的男孩,就已經被我漸漸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