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3頁)

梅溫蹲在我面前,頭偏向一邊,像只擺弄玩具的好奇小狗。在他身後,戰況慘烈。這是一場太不公平的對決,謝德無法行動,我倒在地上,只有卡爾和法萊還在死死支撐。法萊現在手裏有槍,但托勒密左躲右閃,子彈也奈何不得。所幸卡爾還能熔化掉靠近的一切,用火焰擋開刀鋒和藤蔓。但他也堅持不了太久。他們已被逼入死路。

我幾乎尖叫出聲。才從一條絞索脫身,就又陷入了另一條。

“請看著我,好嗎?”

梅溫動了動,擋在我的視線前面。但我不會看他,不會遂他心意的。我不看他,我有自己的理由。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哢嗒哢嗒的聲音上面,似乎其他人都聽不到,但它一直刺痛著我。

他抓住我的下巴猛地一拉,強迫我用正臉面對他。“真是頑固。”他嘖嘖出聲,“這是你的迷人特質之一。還有這個——”他用手指劃過我臉頰上的紅色鮮血。

哢嗒,哢嗒。

他的手上加了勁兒,我的下巴痛得要炸開花了。哢嗒哢嗒的聲音讓所有傷痛都更深、更重了。茫然躊躇之中,我看見了那雙熟悉的藍色眼睛,還有瘦削、蒼白的臉。我驚恐無比地意識到,他就是我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安靜的、低調的、不安的男孩。他不是我噩夢般記憶中的那個梅溫,不是血和黑暗化身的鬼魂,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實的梅溫。我認出了這雙眼睛裏的決絕。我曾在他父親的遊船甲板上見到過,那時我們順流而下,前往阿爾貢,背對另一個世界絕塵而去。他曾親吻我的嘴唇,發誓說誰也不能傷害我。

“我說過我會找到你。”

哢嗒,哢嗒。

他的手從我的下巴移到了我的喉嚨,攥緊了,不讓我發出聲音,卻又不至於窒息。他的觸碰是灼熱的。我喘息著,凝聚不夠叫喊所需的氧氣。

梅溫,你正在傷害我。梅溫,住手。

他不是伊拉,他讀不到我的思維。我的視野中再次出現了斑點,漸漸黑了下去。黑色的尖點在我眼前遊弋著,擴張著,應和著那一聲一聲惱人的“哢嗒、哢嗒”。

“我也說過我會救你。”

我以為他的手會更用力一點兒,可是沒有,還是那麽虛握著。他的另一只手卻滑向我的鎖骨,熾熱的手掌緊貼著我的皮膚。他要燒傷我,在我身上留下烙印。我極力想要叫喊,卻連一聲嗚咽也發不出。

“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他又歪了歪頭,“只要我想。”

哢嗒、哢嗒、哢嗒。

我的心臟應和著這聲音的節奏,因意識到自己無法逃生而憤怒地狂跳著,仿佛就要炸裂。

“停——”我擠出一個字,一只手向上伸著,希望哥哥能來救我。可是,梅溫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它——灼熱、燃燒,每一寸的我都在燃燒。

“夠了,”我仿佛聽見他說話,但不是對我,“我說了,夠了!”

他的眼睛仿佛流血了,這是我陷入黑暗前最後的明亮光斑。淺藍色,在我的視野中一閃而過,勾勒出參差的疼痛的冰的形狀。它們包圍著我,囚禁著我,我只能感到無盡的灼燒。

一道白光閃過,那哢嗒哢嗒的聲音撕裂了我的心神,隨後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整個世界充溢著痛苦。

這太過極端,難以承受,而奇怪的是,明明什麽都沒有。不是子彈,不是刀子,不是拳擊,不是火燒,也不是勒捆的藤蔓。這是我從未正面對決過的武器——因為它屬於我自己。閃電、電流、火花,它們超量過載,連我都承受不了。我曾在屍骨碗召喚過閃電風暴,它使我精疲力竭。但這一次,撇開梅溫的所作所為,它卻正在置我於死地。它拉扯著我的條條神經,拆解著我的骨頭,剖開我的肌肉。我正在自己的皮囊之內瀕於毀滅。

我突然意識到——就是這感覺嗎?那些被我殺死的人?被閃電殺死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控制。這是朱利安一直告誡我的。控制它。可是它太多了,我就像是一座試圖攔截整個大海的水壩。而且就算我能止住它,我也沒辦法扛過自己體內爆炸般的疼痛。我無法伸展,無法移動,我被自己束縛住了,尖叫也被擋在牙齒後面。我很快就要死了,這總該有個了結。但是不,疼痛持續不斷地襲來,裹挾著每一種感官。脈沖不斷,力度卻絲毫不減,痛感變化多端,卻一刻不停。比太陽還明亮的白斑在我眼前跳躍,直到一片紅色爆裂將其驅逐。我試圖眨眼將它趕走,試圖控制我自己身體裏的什麽東西,但是好像一點兒用也沒有——就算這有效我也不會知道了。

我的皮膚一定已經消散了,被湧動的閃電燒焦了。也許我能得到血盡而亡的仁慈對待,那可比這白色的深淵要幹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