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7頁)

這世上什麽都有,偏偏沒有公平——我再清楚不過了。

我的視野模糊了,盯著那已經覆蓋上泥土的墳墓,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只剩下我和法萊還在公墓裏。當我擡起頭時,她正看著我,身上湧動著憤怒和悲痛。風吹起了她棕色的頭發,它們長了幾個月,已經長及下巴了。她猛地把它們撩開,動作粗暴得簡直像是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會跟你一起去。”她終於擠出一句話。

我只能點點頭:“你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太多了。我明白。”

她冷冷一笑:“你不明白。我並非對保護自己毫不在意。至少現在是在意的。”她看向那座新墳,落下一滴眼淚,但她沒注意到。“我的疑問的答案。”她喃喃自語,似乎不是在對我講話。她隨後搖搖頭,靠近我。“它現在已經不是問題了。我已經知道了,深深埋在了心裏。我想謝德也一樣。他很有悟性,和你不一樣。”

“我為你失去的所有親人感到遺憾,”我生硬地說道,“我很抱歉——”

法萊只是揮了揮手,拒絕了我的歉意,甚至都不管我是怎麽知道這些的。“謝德、我的母親、我的妹妹。還有我的父親,他本該活下來的,但我還是失去了他。”

我記起了上校臉上的憂慮,當我們返回塔克島時,他的關切是很明顯的。他在為他的女兒擔憂害怕。“我不太確定,但真正的父親都不會離開他所深愛的孩子的。”

風吹拂著法萊的劉海,擋住了她的臉,也幾乎擋住了她眼睛裏震驚的神色。震驚——以及希望。她一只手撫著肚子,出奇地溫柔,另一只手則拍拍我的肩膀。“我希望你這次也能活著成功,閃電女孩。你並不是糟糕透頂的。”

這大概是她對我說過的最好的話。

她轉過身,再也沒有向後看。幾分鐘後,我離開時,也沒有回頭。

沒有時間為謝德或其他人悲傷。二十四小時之後,我將再次登上“黑梭”,忘記內心的柔軟,準備戰鬥。這是卡爾的主意,他提議我們等到天黑,等我們那段強行插播的錄像傳遍全國,再離開塔克島。當梅溫的走狗來追擊時,我們已經騰空而起,飛往科爾沃姆郊外的秘密空軍基地了。上校則會一直向北,在夜色的掩護下渡過湖泊,穿過包圍圈。到了早上,如果計劃順利實施,我們將各自率領軍團,在窒息區邊境兩側就位。而後,便是長驅直入。

上一次我離開老爸老媽時,是不告而別,那可要容易多了。和他們說“再見”簡直太難了,我幾乎想落荒而逃,跑到“黑梭”上去尋求熟悉的安全感。但是我強迫自己分別抱了抱他們,多少給他們一點點的安慰,盡管那可能都是謊話。

“我會保護他們安全的。”我輕聲說,把頭埋在老媽肩上。她的手指絞動著我的頭發,飛快地為我紮好辮子。灰色的發梢散開來,就快及肩長了。“布裏和特裏米。”

“還有你,”她也輕聲回答,“也要保護好你自己啊,梅兒,拜托了。”

我黏在她身上點點頭,一點兒也不想動。

老爸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溫和地拉了拉。雖然早些時候還大發脾氣,他卻是那個提醒著我必須前往窒息區的人。他的視線越過我的肩膀,望向我們身後的“黑梭”。其他人都已經登機了,只有巴羅家的人還在跑道上。我猜,他們可能是想給我們一些私人空間吧,不過我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前幾個月,我生活在一座山洞裏,再往前,是一座滿是攝像機和警衛的宮殿。我根本不在乎旁觀者和監視者。

“給你。”吉薩突然說道,伸出她那只沒受傷的手,攤開一塊黑色的綢子。它摸起來冰涼而光滑,就像是用香油編織的。“以前的。”

綢子上裝飾著紅色和金色的花朵,那是刺繡大師的傑作。“我記得。”我喃喃說道,用一根指頭撫摩著這難以置信的完美藝術品。這是好久好久以前她在繡的,直到被警衛砸傷手骨的前一晚還在繡。這條綢子一直沒有繡完,仿佛是她曾經的命運。就像謝德一樣。我顫抖著,把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謝謝你,吉薩。”

我掏了掏口袋:“這個是給你的,小姑娘。”

是一件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一只耳環,和我們四周的冬季海洋很相稱。

她接住的時候屏住了呼吸,一下子泣不成聲。但我不能去看那些眼淚,我轉過身,把他們留在背後,登上了“黑梭”。艙尾坡道在我身後關上了,當我的心跳恢復正常時,我們已經飛上了天空,在大海的上空呼嘯而過。

和上校帶領的那批前往湖境之地的士兵相比,我這裏的人手相當少。畢竟,我能選擇的就不多:得看起來年幼,可以假扮“小玩意兒軍團”裏的孩子,最好還是服過兵役的,知道士兵都是如何行事。符合要求的有十八名紅血衛兵,也在“黑梭”上。奇隆和他們坐在一起,努力地幫他們適應我們這組織嚴密的小分隊。艾達沒有和我們在一起,達米安和海瑞克也是,他們沒法兒假扮青少年,所以加入了上校的隊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阿奶雖然年紀很大,可她是不受限的,她的外貌可以隨時變化,多少張各不相同的年輕臉龐也難不住她。卡梅隆當然也在——到窒息區去,最初就是她的目的,她興奮不已,差點兒因為腎上腺素而跳起來。她在想著她那個被擄到軍團裏的弟弟。我發覺自己有些嫉妒她:她還有機會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