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4/7頁)

“什麽意思?”

“他們在地牢裏發現了血跡,紅色的。”

我的槍傷已然痊愈,那劇痛的感覺卻仍然不曾散去。“所以呢?”

“所以不管是你的哪一位朋友不幸受了傷,都不會是秘密。血液數據會查出來的。”

“血液數據?”

“嗯。城區周圍方圓一百英裏內的每一個紅血族,出生時都會留下血樣。這麽做原本是為了研究出我們之間的不同之處,不過最後還是演變成強加於你們族人的另一副枷鎖。在大一些的城市,紅血族是不使用身份證明的。他們用的是血液標簽,每一戶都會采樣,人們不論去哪兒,都會像牲畜那樣被追蹤。”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正殿裏,國王扔向我的那張舊文書。我的姓名、照片,還有一滴血樣,都在上面。

我的血。他們拿到了我的血。

“那麽他們就能比對出那人是誰,是這樣嗎?”

“這得花些時間,一個星期或更久,不過,是的,血液數據就是這麽用的。”他垂下眼睛,看到我的雙手在發抖,便用自己的手握住了它們,讓我刹那間冰冷的皮膚感到一絲暖意。“梅兒?”

“他打中了我,”我輕聲說,“禁衛軍打中了我。他們找到的血跡,是我的。”

他的手瞬間變得一樣冰涼。

即使動用他所有的聰明才智,梅溫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了。他呆呆地愣著,因恐懼而呼吸漸弱。我看懂了他臉上的表情,因為每當我自己要和什麽人說再見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

“真可惜我們不能再待久一點兒,”我嘟囔著,看著河水流淌,“我希望能死在離家近些的地方。”

一陣微風吹過,頭發拂在臉上。但是梅溫把它們撩開,猛地把我拉近。

噢。

他的吻,和他哥哥全然不同。梅溫更多了些決然絕望,不光讓我吃驚,他自己也驚訝不已。他知道我就像投向水面的石頭那樣,正在疾速下沉。而他想和我一起沉下去。

“我能處理好這件事,”他貼近我的嘴唇低語,目光從未如此明亮銳利,“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我向你保證。”

我很想相信他,但是——“梅溫,你無法搞定所有的事。”

“你說的沒錯,我做不到,”他答道,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但我可以說服比我更有力量的人。”

“誰?”

這時四周的溫度升高了,梅溫往後退了退,下巴繃緊了,眼神閃爍著。不管打擾我們的是誰,我都有點兒希望他能把那人揍一頓。我沒有轉身,因為四肢已經沒有知覺了,我渾身麻木,只有嘴唇上還依稀記得一絲痛感。這意味著什麽,我不知道,我自己的感覺究竟如何,我也完全無法理解。

“王後要你到觀禮台上去。”卡爾的聲音像磨石頭般的刺耳,聽起來近乎憤怒,他古銅色的眼睛裏卻滿是悲哀,甚至是挫敗。“我們正在經過幹闌鎮,梅兒。”

是的,這河岸是我所熟識的。我認得那些亂糟糟的樹,延展的河床,鋸子的回聲和樹木傾倒的聲音。這是我的家。我心痛難當,強迫自己離開扶欄,轉向卡爾,而他正和弟弟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

“謝謝你,卡爾。”我喃喃說道,仍然極力在想辦法解決梅溫的吻,以及我自己迫近的厄運。

卡爾走了,往日裏一向挺直的背佝僂著,腳步聲聲,都是踏在我心上的內疚,讓我記起了那些舞、那些吻。我傷害了每個人,尤其是我自己。

梅溫盯著漸行漸遠的哥哥。“他不喜歡失敗,而且——”他壓低了聲音迫近我,讓我看清了他眼睛裏的小小銀光,“我也不喜歡。我不會失去你的,梅兒。我不會。”

“你永遠也不會失去我。”

這是另一個謊言,我們都心裏有數。

觀禮台位於船的前部,兩側伸展出的玻璃幕墻把它包圍起來。河床上顯出一些棕色的暗影,山頂上的那座角鬥場高出了樹叢。我們距離岸邊太遠了,根本無法看清楚什麽,但我立即就認出了我的家。那面舊舊的旗子仍然掛在門廊上,上面仍然繡著三顆紅色的星星,其中一顆上面橫亙著一條黑色條紋,是為了紀念謝德。謝德是被處死的,他們本應該撕下那顆星星。但他們沒那麽做,而是以自己的微小反抗支持著他。

我想把我家指給梅溫看,跟他聊聊整個鎮子。我已經看過了他的生活,現在他也該看看我的。但整個觀禮台上一片沉默,隨著船越來越近,所有人都只是死盯著。鎮裏的人不會在乎你們的,我想大喊,只有傻瓜才會停下來看,只有傻瓜才會在你們身上浪費時間。

然而,船駛近了,我卻開始覺得鎮子裏的所有人恐怕都是傻瓜。全鎮兩千人都聚集到河岸邊了,甚至有人站在及膝深的水裏。從這樣的距離看過去,他們全都一模一樣:褪色的頭發,破衣爛衫,斑斑點點的皮膚,疲憊,饑餓——所有這些,曾經在我身上也一樣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