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娘娘(第5/9頁)

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所謂的娘娘換代,無非只是一場宗教儀式(當然,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那樣復雜的詞匯),頂多是讓神官念上一段祝詞,然後選幾個人,擡著一頂神轎,在村裏頭緩緩地走上一圈便好。即便是一個只有十一歲的少年,也能想象得到……在二十世紀的現代,應該就是那樣吧。

正因為這樣,我甚至還滿心期待過,那個據說是在夏初舉行的祭典到來。

如今回想起來,不明真相,實在是一種幸運。

“明天見了。”

那天,你鄭重其事地雙手捧著梳子,以近乎小跑的步速,回到了自己的家。我想你應該注意到了吧,在你身後隔了大約五米的距離,我以同樣的速度始終跟隨著。因為你的變化使我相當困惑,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好。

終於到家的你,並沒有從玄關,而是從後門走進了屋裏。你一定是知道母親就在那裏吧。我沒有跟進屋去,只是默默站在緊貼柵欄的外側,側耳傾聽著你和你母親的對話。

當時那聲突如其來的淒厲驚叫,恐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的的確確是你母親的聲音——你那位被村裏人說成一次不咽超過十粒米飯(便是說她……從來不會張大嘴巴,也就是文雅端莊的意思)的母親,竟會發出那種有如敲碎瓷器般的聲音,真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

“羽純,你,這個!”

緊接著,你母親似乎相當生氣的聲音,和你喃喃自語般的聲音,在屋裏回響起來。

“怎麽會偏偏是你……啊!為什麽,竟然是你!”

話到一半,你的母親竟已嗚咽起來。直到那時,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大概做了什麽很要命的事。

我立刻趕回家裏,向父親詢問梳子的意義。父親抽著一支罐裝和平煙,有些悲痛地嘆道:“原來,新的娘娘,是高田家的羽純丫頭啊。那家明明只有一個女孩子哪……”

緊接著,父親一定是想說太可憐了之類的話吧,然而話還沒有出口,他就趕忙閉上了嘴巴,四下裏張望起來。估計是怕自己說了什麽不敬的話,被八十八娘娘聽到。

“爸,那梳子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望著父親陰沉的臉,有些惴惴不安地問道。

父親先是考慮了好一陣子,然後終於小聲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

“那個表示,上一代的八十八娘娘,選了新一任的娘娘。娘娘懷著‘這回輪到你來當了’的意思,把自己的東西送了出去,用來通知接替她的女孩。”

“你說……自己的東西,那就是說,那把梳子,是八十八娘娘用的東西嘍?”

“到時候‘姬禦寮’家族的人會去確認,估計是不會錯了。”

老實說,我驚呆了。

使用梳子,也就意味著,八十八娘娘並不是哪個祠堂裏供奉著的神像,而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在那之前,我還從沒有看見或是聽見過,山裏面住著那樣一個人呢。

聽完我的話,父親又對我講述了更為殘酷的事實。

“八十八娘娘,直到現在都好好地留在山裏,八十八年前被選中的那位娘娘。”

也就是說,那是阿光家裏的某位女性了。從時間上推算,應該是他祖父的姐姐或者妹妹吧。

“只不過,按照規定,一旦成為八十八娘娘,就再也不能跟人見面了。必須一直獨自待在深山裏……也不對,確切地說,就是成為山的妻子。”

“山的妻子……”

聽到這話的時候,我是怎麽想的,你知道嗎?

雖然我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學五年級學生——即便是像我這樣的孩子,也能感覺到那是多麽荒謬的一件事。

大山雖然偉岸,但絕不可能跟人類的女子婚配呀。既然是人,就應該跟人類結婚才對。到底要怎麽樣,山和人才能成為夫妻呢?

“弘明,不敬的話可不準說噢。”

也許是通過觀察臉色發覺我會說出什麽不敬之言吧,我還來不及開口,父親就神色嚴厲地瞪了過來。

“八十八娘娘的任命,是不容置疑的……實話告訴你吧,在如今這位娘娘之前,曾經有另一個女孩被選作娘娘。但是她的父母對此不屑一顧,認為在這個嶄新的時代裏,那種事簡直豈有此理,就讓自己的女兒逃去大阪了。”父親按滅了變短的煙頭,隨即又點上一根煙,接著說道,“結果……沒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沖毀了半個村莊。”

這便是我在河灘上對你講起的那個事件。

“明明只要交出一位娘娘就能解決的事,卻讓村裏數十倍的人死於非命……尤其是之前被選中的那個女孩家裏的人,誰也沒有出手搭救他們。聽說那場慘劇之後,她也因為悲傷過度臥軌自殺了。真是怪可憐的。”

聽完這話,脊背處頓時湧起了陣陣寒意。當然,原因來自多個方面——既是對立刻降下懲罰的大山感到恐懼,也是因為有那麽一點覺得,置身昭和年代還對那種傳說似的東西深信不疑的父親,實在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