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鬼城 17

艾博蘭回程去百麗島的時候,警察同事們的嘲笑依然在他的耳朵裏回響。

在不算太久之前,因為他的熱情,和對正義孜孜不倦的追求,他們都管他叫“愣頭青弗雷迪”,在這一點上他們並沒有錯,他既沒有妻子,也沒有家庭,而是一心專注於工作,而艾博蘭確實把他的同事們都視為廢物,他們向來只用阻力最小的方法來辦事。

可現在他們都管他叫什麽?“丟人警察(1)”、“缺屍警察(2)”,或者是把字眼稍微改變一下:“沒屍警察(3)”。這些外號一點也不好笑。實際上,在艾博蘭看來,他們只是把一個關於死屍的詞,跟另一個描述執法官員的字眼,用頭韻組合在一起而已。但就算知道也於事無補,這並不能緩解同事們的奚落給他帶來的巨大痛苦。更別提這件事說到底,他們的叫法也是有道理的。畢竟他確實弄丟了一具屍體,而沒有屍體,謀殺也就不成立。這就意味著……

他真的很想找到那具屍體。

這也是為什麽他又遊蕩回了百麗島,這次他既沒有車,也沒有馬,但他已經學乖了,對於貧民窟可能給他附贈的任何驚喜,他都會更加警惕。在他肩膀上還掛著一個袋子,裏面是他的秘密武器。

他向百麗島深處走去,工廠和屠宰場的惡臭幾乎讓人無法呼吸。今天鴉巢的居民都隱沒在濃霧裏。這是貧民窟特有的濃霧,霧氣盤旋翻騰,雲霧勃勃而起,勢態險惡,成片的煙塵在霧氣中飛舞,嗆人的煙霧匯集成濃稠、翻轉的塵雲。果真有如惡魔的氣息。

艾博蘭不時在霧氣中看到人影,他開始意識到人影正在漸漸增多,隨著他越來越深入這片淒涼的土地,他們也在追蹤他的腳步。

很好。這正是他想要的。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正需要一個觀眾。

現在他已經到了孩子們逼停他馬車的地方,這裏大概也是他們給他掉包的位置,把他那具死屍換成了一匹同樣死透了的矮種馬。

他停下腳步。“啊呵。”他大聲喊道,同時自己也吃了一驚,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像個水手一樣喊話。“你們肯定還記得我。我是那個被你們偷走了屍體的人。”

這也可能只是他的想象,但就算是這樣——他剛才是聽到有人在這片黑暗的濃霧裏偷笑嗎?

“我要和那天撫摸我的馬的小夥子談談。你們瞧,我突然想到,應該是有人派你們來做這件事的,而我非常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濃霧裏依舊沉默。沒有泄露它的秘密。

“他給你們錢了嗎?”艾博蘭追問道。“那麽,我可以再給你們錢……”硬幣在他手掌裏叮當作響,在令人窒息的寂靜裏,這聲音就像是輕柔叮咚的鈴聲。

又是一陣沉默,艾博蘭已經準備揭露他的秘密武器,就在這時,終於傳來了一聲答復,一個不見其人的年輕聲音說道:“我們害怕他會報復。”

“我明白。”艾博蘭答道,他凝視黑暗,望著他認為正確的方向。“他肯定威脅過你們。但恐怕現在你們已經是進退兩難,因為如果我沒有拿到想要的消息,那麽我肯定還會回來,而且我不會一個人來。我會帶著一輛篷車回來,那種進出濟貧院大門的篷車……”為了起到戲劇性的效果,他停頓了一下。“但是,如果我得到了想要的東西,那麽我就會忘掉濟貧院的馬車。我會把這些錢留下,而且……”

現在他舉起了掛在肩上的袋子,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從裏面拿出一根板球拍和一個板球舉在手上。“還有這些。只要有了這些美妙的小東西,你們就不用再拿貓腦袋當板球玩了。這些花了我不少錢,我敢說,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板球裝備了。”

這次又有了回應,艾博蘭左顧右盼搖晃著腦袋,他想確定聲音的源頭,但感覺自己在這方面的進展十分不利。

“可我們害怕他會報復,”那個年輕的聲音重復道,“他是個惡魔。”

艾博蘭感覺自己的脈搏在加速,他確信自己猜測這個兇手有些不同尋常是正確的。

“我的提議你們已經知道了。”他向那個看不見的中間人回應道。“一方面,我給你們帶了禮物,而另一方面,我也能帶給你們可怕的後果。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們,我不但會帶來濟貧院的馬車,還會放出消息,就說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不管你們怎麽選,這個惡魔——你們知道他並不是什麽惡魔,他是個人,就像我一樣——他的怒火都會降臨到你們身上。”

他等待著濃霧作出決定。

最後霧氣翻騰起來,濃霧漸漸分開,那天攔住他的同一個男孩從霧中走了出來。他臉上臟兮兮的,衣服破爛不堪,一副皮包骨頭、饑腸轆轆的樣子。顯然這個孩子就快要死了,想到自己,還有像自己一樣的人都在使用,甚至是濫用怎樣的方式來對待這些孩子,艾博蘭心裏就感覺很糟糕。他想到自己用濟貧院來威脅他們,而威脅、寒冷和饑餓恰恰就是這些孩子生活的全部,這讓他感到很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