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叁夜】屏風窺(第6/11頁)

明明已經不是雇主的身份了。明明是供人使喚的身份,根本沒必要住這麽大的房子。這個住處根本超出本分。

父親應該不是愛慕虛榮。說穿了他就是這樣的人吧。

上了年紀以後,麻紀已經非常了解。父親是……沒有先見之明、沒用的男人。

可是,十五歲的麻紀依然什麽都沒想。

也經常忘了內疚,只是無憂無慮地生活。

不久後,父親應該是被某處的高級日本料理店雇為廚師,但好像撐不到一年。父親似乎廚藝相當出色,因此很快就找到了下一家店,但在那裏也沒待多久。離開第三家店後,父親換了工作。

不知道他開始做起什麽。

當時的麻紀對這些毫無興趣。她一直以為生活就是過得下去的。

沒有錢就填不飽肚子、坐在家裏錢也不會憑空冒出來、即使拼命工作也不一定能賺到溫飽,這些天經地義的事,當時的麻紀卻一無所悉。她不知道如果賺不了錢,除非去偷去搶,否則日子過不下去;如果不豁出一切省吃儉用,就只能餓死。

她什麽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從來沒想過。

因為她是個小女孩。

該說她愚昧嗎?

真的很愚昧。

雖然有房子,但光靠父親的收入,無法維持一家五口的溫飽,所以母親和哥哥都外出工作,祖母也在家裏接裁縫活兒。

即使如此,麻紀還是不工作。

當時女人也是要工作的。雖然還沒有職業婦女這種響亮的名稱,但窮人家的女人都要工作,連小孩子也得出去工作。小孩子通常被送出去幫傭,如果家裏還是供養不起,就會被賣掉。

麻紀也是,只要有那個意思,應該什麽都能做。

但麻紀只是遊玩。

當然,麻紀也依稀察覺到家計似乎捉襟見肘,但她也認為那些煩惱與自己無關。

不過原本在學的才藝全部停止了。父母不讓她學了。

她無事可做,可是她什麽也不做。

當時的麻紀沒有勞動這樣的選項。

即便如此,仍然沒人責備她。拿家裏的錢出去夜遊時,她終於挨罵了;但雖然被責備,卻也沒人叫她工作。

就算叫她工作,她也不會聽從吧。

很快地,麻紀有了男人,是個年輕書生。

說是書生,也就是挨家挨戶站在門前,身上披披掛掛,撥弄著月琴或古琴討賞錢,在門首賣藝的書生。簡而言之,就類似乞討的藝人。

根本不是什麽戀人,只是姘頭。

不是愛上了,而是玩玩。

麻紀當時是個糟糕透頂的姑娘。

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女孩。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當時的她或許是幸福的。她沒吃到一點苦,也沒有任何悲傷難過的事。

——不。

縱然如此,麻紀依然算不上幸福。因為當時的記憶絕對無法說是安穩的。

全是些自暴自棄、令人不快的回憶。

就連回憶都覺得空虛。

實在奢侈。

不管怎麽遊玩,都得不到滿足。不管怎麽巫山雲雨,都無法開心。不管怎麽笑,都只覺得空虛。

是因為……她心裏內疚吧。

縱然內疚,她就是克制不了。

雖然麻紀完全不知道父親做什麽事業,或只是受雇於人,但換了工作以後,父親經常在外頭過夜,有時會將近半個月都不回家。母親和哥哥也從早到晚地工作。狹小卻又大到和收入不相符的家裏,只有祖母一個人。

麻紀開始帶男人回家。

是那種想要錢,但不工作的沒用男人,比父親更沒用吧。

麻紀也從一開始就知道那是個沒用的男人。

沒用也無妨。或者說,對那時候的麻紀而言,沒用的才好

她這麽想。

愈是自甘墮落愈好。

人是有那種時期的吧。毫無建設,什麽意見都不聽。什麽也不看,只是背對著,背對一切,即使如此,仍堅守只有自己是特別的,只有自己是對的信念——就是那樣的時期。

差勁透頂。

卑鄙的事,愚昧的事,淫蕩的事,不對的事。

或許麻紀是為了確定自己究竟爛到什麽地步,才會故意表現得既愚劣又淫蕩。

即使如此,還是沒有人說什麽。

是放棄她了嗎?

應該是無暇理會她吧。

因此,麻紀與那個書生大白天就開始顛鸞倒鳳。在家人汗流浹背地工作的時候,在祖母在鄰室努力做裁縫的家中,麻紀與男人媾合。

——無以復加地內疚。

她覺得自己當時真是內疚到極點了。

不過祖母耳朵重聽,或許根本不知道書生來了。即使知道書生來了,應該也料想不到孫女會在有親人在的家中,在只隔了一扇紙門的近處,大白天開始就跟訪客翻雲覆雨。

即使如此——不,正因為如此,麻紀才會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