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小鎮的陰霾(第4/4頁)

最值得玩味的是一條簡略的附注,說的是與印斯茅斯有著隱約聯系的那種怪異珠寶。它們顯然給整個新英格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記錄提到阿卡姆的米斯卡托尼克大學博物館和紐伯裏波特歷史協會的陳列室都收藏了樣本。有關這些東西的零星描述枯燥無味,卻讓我感覺到一種揮之不去的潛在違和感。它們的某些特性似乎格外怪異,撩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無法將它們趕出腦海。盡管時間已經不早,我還是下定決心,只要還有可能安排,我就要看一眼本地收藏的樣本。據稱那是一件大型珠寶,比例古怪,應該是一頂冕飾。

圖書管理員為我寫了張字條給歷史協會的物品管理人安娜·蒂爾頓小姐,她就住在附近。經過一番簡單的解釋,由於時間還不算晚得失禮,這位年長而和藹的女士領我走進了已經閉館的陳列室。藏品本身確實值得一看,但當時的情緒使得我無心欣賞其他物品,眼裏只容得下角落立櫃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那件怪異珠寶。

來自異域的華麗珠寶如夢似幻,擱在紫色天鵝絨襯墊上,不需要有特別敏感的知覺也能領會到其中蘊含著超凡脫俗的怪異美感。即便到了今天,我依然難以描述當時究竟見到了什麽,只能說它和記載中的一樣,確實是一頂冕飾。它前部較高,周徑寬闊但形狀奇特,像是為橢球形輪廓的畸形頭部而設計。它的材質似乎以黃金為主,又散發著不尋常的淺色光澤,似乎用某種同樣美麗但難以識別的金屬混成了奇特的合金。它保存得近乎完美,你可以一連幾個小時欣賞那令人驚嘆又困惑、不遵循傳統的花紋:有些純粹是幾何圖案,有些明顯與海洋有關。這些高浮雕花紋經雕鏤或鑄造而成,工藝精湛和優雅得難以置信。

我越是欣賞這件珠寶,就越是因其魅力而沉醉,然而這份魅力中有一種令人不安但難以界定或描述的奇特因素。剛開始我認為是冕飾那超越塵世的怪異藝術特質。我見過的其他藝術品或者屬於某個已知種族或國家的流派,或者來自有意挑戰為公眾認可的所有藝術流派的現代主義,但這個冕飾與兩者都截然不同。打造它的技法早已定型,極為成熟,堪稱完美,而這種技法徹底區別於我聽說過或見識過其範例的一切流派——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古典還是現代。這種工藝就好像來自另一顆星球。

然而,我很快就發現不安的情緒來自第二個很可能同樣重要的源頭,它存在於奇異花紋的圖案和數學手法蘊含的意義之中。所有圖案都隱然指向時空中遙遠的秘密和無法想象的深淵,浮雕那無處不在的海洋意象變得近乎險惡。這些浮雕刻畫了奇形怪狀、飽含惡意的駭人怪物——似乎是半魚半蛙的混合體——令人難以擺脫某種虛假記憶帶來的不安感覺,就仿佛它們從保持著遺傳下來的原始功能的深眠細胞與組織中喚醒了某些影像。我不時會陷入幻想,覺得這些瀆神魚蛙的每一處身體輪廓都滿溢著非人類的未知邪惡的終極精粹。

蒂爾頓小姐講述了這頂冕飾的來歷,故事簡短而無趣,與其外表相去甚遠。1873年,一名醉醺醺的印斯茅斯人以可笑的價錢將它抵押給斯泰特街的一家當鋪,隨即在街頭爭吵中被殺。協會直接從當鋪老板手中買下它,立刻以相稱的隆重態度舉辦展覽。它被標為有可能來自東印度或印度支那,但僅僅是嘗試性的推測而已。

蒂爾頓小姐比較了有關其來源和現身新英格蘭的緣由的種種假說,傾向於認為這件異國珍寶來自奧貝德·馬什船長發現的海盜贓物。馬什家族得知它在協會手中後就頻繁許以高價購買,即便協會始終堅稱絕不出售,他們直到今天也依然未曾放棄努力。如此情形無疑使得蒂爾頓更加確信她的看法。

這位和藹的女士領我出門,表示馬什家的財富來自海盜寶藏的推測在附近地區的受教人士之間頗為流行。至於她對陰影籠罩的印斯茅斯(她從未親自去過)持有的看法,無疑是深惡痛絕於一個社群竟能在文明層面上墮落到如此地步。她還向我保證,印斯茅斯的惡魔崇拜傳聞並非完全無中生有,有一個秘密異教曾在那裏興起,吞噬了所有的正統教會。

她說那個異教名叫“大袞密教”,是一個世紀前印斯茅斯捕魚業瀕臨衰竭時自東方舶來的低劣邪教。考慮到優質魚群突然回歸且經久不衰,這一邪教能在頭腦簡單的鎮民心中紮根也實屬正常,很快就變成印斯茅斯鎮上最強大的影響力量,完全取代了共濟會,將新堂綠地的舊共濟會禮堂占作總部。

對虔誠的蒂爾頓小姐來說,這些就足以讓她對那個破落荒涼的古老小鎮敬而遠之了,但在我眼裏反而又添一層新的誘惑。在對建築和歷史的興趣之外,我對人類學方面的熱忱也被喚醒。回到青年會狹小的房間裏,我興奮得輾轉反側,消磨著夜晚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