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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我在夢中無休止地為偉大種族的中央档案館撰寫我所在時代的歷史,半是出於自願,半是因為它們承諾我能夠以越來越大的自由度訪問圖書館和外出旅行。這些档案存放於城市中心附近巨大的地下建築物裏,我時常在那裏奮筆疾書或查詢資料,因此很熟悉那個地方。档案館的設計師希望它能存在到種族消亡的那一天,能承受住地球最劇烈的災變,這個巨型存儲庫猶如山嶽的堅固結構勝過了其他所有的建築物。

記錄或者手寫或者印刷在纖維堅韌得出奇的大開本紙張上,裝訂成從頂部打開的書冊,各自存放在用永不生銹、極為輕盈的灰色金屬打造的盒子裏。盒子上裝飾著符合數學規律的花紋,還刻著偉大種族的曲線象形文字書寫的標題。這些盒子儲藏在層層疊疊的矩形櫃子裏,儲存櫃形如封閉的上鎖書架,同樣由那種永不生銹的金屬打造,用復雜的球鎖鎖緊。我撰寫的歷史分配到了最底下那層的某個位置,這塊存儲空間屬於脊椎動物,也就是人類與在人類之前統治地球的長毛種族和爬蟲類種族。

但這些夢境從未展示過偉大種族完整的日常生活。我夢見的全都是毫無關聯的朦朧片段,而且這些片段肯定不是按照正確時序排列的。舉例來說,我對自己在夢境世界中的生活環境只有非常籠統的概念,只知道似乎有一間極為寬敞的石砌房間。我作為囚徒受到的限制逐漸消失,因此有些夢境栩栩如生地講述了跨越林中道路的行程、在怪異城市中的逗留和前往某些龐大而黑暗的無窗廢墟的探險,偉大種族似乎對那些廢墟懷著怪異的恐懼。夢中我還乘著有許多層甲板的巨船,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在海上做長途旅行,還坐著由電子推進系統驅動的封閉式拋射飛船越過蠻荒地帶。跨過寬闊而溫暖的海洋,我來到了偉大種族的其他城市。在一塊遙遠的陸地上,我見到了一種黑色嘴鼻的有翅生物的粗陋村落,偉大種族為了逃避逐漸蔓延的巨大恐怖而將精英意識投往未來後,這種生物將演化成統治地球的優勢物種。平坦的地勢和蓬勃的綠色植被永遠是所有場景的基調,山丘稀少而低矮,往往顯露出火成力量的跡象。

至於我見到的動物,夠我寫好幾本書了。所有動物都是野生的,因為偉大種族的機械文明早已不需要豢養牲畜,食物完全是植物合成的。笨拙的巨型爬蟲類生物在蒸汽升騰的泥沼裏蹣跚行走,在沉郁的空氣中撲騰飛翔,在海洋和湖畔裏噴水戲耍。我覺得在其中大致認出了許多生物體型較小的古老祖先,例如恐龍、翼手龍、魚龍、迷齒動物、喙嘴翼龍和蛇頸龍等通過古生物學知曉的動物。我沒有分辨出任何鳥類或哺乳類。

在陸地和沼澤中時常能見到蛇類、蜥蜴和鱷魚的身影,昆蟲在茂密的植被中嗡嗡穿梭。遙遠的大海裏,不為人知的陌生巨獸向蒸汽彌漫的天空噴吐仿佛山峰的水沫。有一次我乘坐帶有探照燈的巨型潛艇來到水下,見到了龐大得無法形容的恐怖活物。我還看見難以想象的沉沒城市的廢墟,海百合、腕足動物、珊瑚和魚類比比皆是。

至於偉大種族的生理學、心理學、社會習俗和詳盡歷史,我的夢境只保留了極少的內容,在此寫下的零散要點更多地來自我對古老傳說和其他病例的研究,而非本人的夢境。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閱讀和研究在諸多方面趕上並超過了夢境,因此某些夢境片段提前得到解釋,證實了我了解到的情況。這樣的結果讓我頗為欣慰,使得我堅定了信念:虛假記憶那整個可怖脈絡的源頭,正是我的第二人格完成的類似閱讀和研究。

我的夢境所處的時代似乎在一億五千萬年前左右,也就是古生代向中生代過渡的時候。偉大種族占據的軀體沒有在陸地生物演化史上留下後裔,甚至不為現代科學所了解。這是一種個體間差異極小、高度特化的奇異有機體,介於植物和動物之間。獨一無二的細胞活動機制使得它幾乎永不疲勞,完全不需要睡眠。它通過一條粗壯肢體盡頭的紅色喇叭狀附肢汲取養分,食物永遠是半流質,許多方面與現代生物的食物不無相似之處。它只擁有兩種我們知道的感官:視覺和聽覺,後者通過頭部頂端灰色杆狀物上的花朵狀附肢實現。它還擁有多個我們不能理解的其他感官,但棲息在它軀體裏的異類囚徒意識無法良好地使用。它長著三只眼睛,所在位置使得它擁有超乎尋常的寬闊視野。它們的血液是一種極為黏稠的深綠色濃漿。它們沒有性別之分,通過簇生於基部、只能在水下發育的種子或孢子繁殖。它們用很淺的大水箱培育幼體。然而,由於偉大種族的個體極為長壽,整個生命周期長達四五千年,因此幼體的數量永遠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