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膚施

古墓

胡亥的挖寶隊穿過漫空飛舞的落葉向北方出發了。弄玉忽然懷疑支使孔雀送信的人是他,就試探道:“我們家的孔雀怎麽就不開屏呢?”他說:“看見你這麽漂亮的姑娘,她哪好意思開屏啊?不啄你兩口就算好的了—哎,你長這麽漂亮,我開屏給誰看哪?”全是胡說,他連孔雀公母都分不清,公的才開屏呢,應該說看見這麽漂亮的姑娘一定會把尾巴張得大大的。

晚上,車馬到達定邊,弄玉跟著他第一次享受了數不清的火把開路、數不清的人向自己磕頭的待遇。次日早晨,一支上千人的軍隊護送他們出城,到了荒郊野外,胡亥指著一座丘陵說:“瞧,周圍綠油油的,唯獨這上面寸草不生,為什麽?封土下面長年累月都在冒毒氣。這是座古墓。”

軍隊駐紮在丘陵四周,把老百姓擋在外面,一些士兵在遠離古墓的地方為他們搭起帳篷。挖掘開始了。第二天下午,遠遠地望見山上冒出黃煙。又過了三天,有人稟報,墓道已經發現,毒氣已經排完。胡亥和弄玉來到現場,在一個大坑裏有個方洞,洞口的黃土上散落著腐朽的木片。胡亥牽著她入洞,前前後後有人打著火把。剛往裏走幾步,一股怪味嗆得他們咳嗽起來。胡亥拽起她往外跑,領頭打火把的侍衛已經死在洞裏了。

又過了四天,毒氣才散盡。大洞裏多了許多小洞,那是以前暗藏的毒穴被刨開了。他們看到了石床、石幾,左右有石人站立侍奉,都是武士裝扮,身佩刀劍。有一道石門,推開後進入又一間墓室,看見一口棺槨,黑黝黝、光溜溜的。侍衛們用刀劈,用鋸拉,都沒打開,胡亥說:“是生漆和犀牛皮做的,擡回去慢慢開。”

又過了一道石門,進入更潮濕的墓室。這裏有一張石床,兩具屍體躺在床上,衣服一碰就化成灰,床上還有很多銅葉,胡亥說當初掛著帳子,帳子腐爛了,銅葉就落下來。胡亥先把死人身上的、七竅裏的金玉都弄下來,再跳上石床,幾腳踢開死人,用腳掃那些銅葉,果然掃出了寶貝,那是一只玉手,死人身上正好有一只手是斷的,看來是入殮時裝的假手。胡亥用自己的衣服擦幹凈這只手,高興地說:“有這東西,今天沒白來。”

晚上喝慶功酒,胡亥把假手放在宴席上,動不動就抓起來玩,又抓肉吃,弄玉實在吃不下這樣的肉。他說:“姐姐幹嗎不吃呀?嫌大家抓過這肉?”弄玉不說話,“湊合點吧,這又不是宮裏,哪有那麽多盤子來分餐。”有人跟他說了句悄悄話,他明白了,“哦,倒胃口了,”他把假手拿開,“倒胃口,呵呵……”他醉醺醺地盯著弄玉,“你……知道什麽叫倒胃口嗎?”說著說著他哭起來,發抖地指著酒菜,“這玩意兒是血,這玩意兒是屎……”

接下來,他說的話讓弄玉目瞪口呆。趙高逼他上殺人課,弄玉早就聽說過,本來不以為然,但由他本人說出來就大不一樣了。他用的是一把削木簡的刀,又短又鈍,死囚下身綁了兩道麻繩—膝蓋上一道,腳腕上一道,保證屎不會漏到地上。有一次他處決的是一個悍匪,他的手發抖,那悍匪就說:“別慌,你一慌,老子都不自在了。”當他把小刀放在那人下頜上時,那人的臉白了,隨後說的一句話讓胡亥天天做噩夢:“改天回來找你喝酒。”胡亥用鈍刀子在那人脖子上來回拉,像殺雞一樣,聽著難以形容的慘叫,看著那人褲襠濕了,膝蓋濕了,腳腕濕了,尿滴滴答答地落下來,但屎都積在褲襠裏。然後他見到飯菜就吐。相比之下,沾了點死人味的飯菜對他來說就不算什麽了。

等他酒醒,又是一個晚上。他向弄玉道了歉,要和她分寶貝。弄玉看他鋪開在毯子上的一堆死人東西,一樣也不想碰,他就把一個鐲子往弄玉手腕上套,弄玉把鐲子擼下來,他又套。拉扯了一陣,他突然捉住弄玉的胳膊狂吻起來,一個勁說“姐姐”, 弄玉越躲他越瘋,幹脆把弄玉按倒在地,“姐姐,姐姐,你是我的好姐姐呀。”弄玉躲他的嘴都把臉偏到地上了,一下子碰到一個冰涼的東西,竟是死人戴過的那只假手!弄玉一下有了勁掙脫出來。她退到門口,用袖子使勁擦嘴。胡亥慢悠悠地站起來,猛一腳踢飛了玉手,又一腳把托古董的布掀了起來,又一腳把案子掀翻了,然後,他原地團團轉,看見什麽踢什麽,連靴子也踢飛了。發完瘋之後,他氣喘籲籲地說:“你擦什麽,我的嘴就那麽臟?”

弄玉沖出去拉上一匹馬就跑。

前世之城

在黑暗中,她不知道往哪兒跑,只想逃離這墳墓的氣味。天亮時,她來到一條河邊。胡亥的金牙在她腦海中晃來晃去,胡亥的喋喋不休讓她的耳根不得清凈。為了把胡亥轟走,她強迫自己想田鳶,但此刻田鳶很模糊。她索性把倆人一塊想:“為什麽我讓田鳶碰,不讓胡亥碰?因為田鳶的臉比他幹凈,田鳶的牙比他白。為什麽我又記不住田鳶的模樣呢?因為他老是不來看我。”她趴在馬背上,困極了。這時有一縷簫聲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