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彩車(第3/4頁)

感謝你在我最孤獨的時候安慰了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保重!

“……我苛求過你嗎?我苛求過你嗎?”田鳶重復著這句話,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透字裏行間的用意。“我苛求過你嗎?”他含著眼淚說,“你走了三個月,我都沒有找過你。”透過迷蒙的淚水,他看見田雨遞過來一樣東西,他把它放在眼前,認出那是他送給她的繡花衣服,“你把它還給我幹什麽?很難看嗎?新房裏沒有它的地方嗎……”當他明白弄玉無法忍受的是這件衣服時時提醒她想起他時,淚水更是止不住,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同一個夢

弄玉在新的閨房裏換發型,看見田鳶來找她了。田鳶浮在窗格外面,靜靜地看著她,眼裏沒有一絲怨恨,好像也被高人指點了“心靜”大法。弄玉對他點了點頭,他也沒有反應。弄玉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人的表情毫無變化,如果是收到了那封信來表明不恨她,至少應該對她笑一笑啊。難道……那是他的靈魂嗎?

“田鳶!”弄玉沖到窗前。

這時候他又消失了,弄玉無法肯定剛才是不是幻覺,她隱隱約約還聽到了一句話:“這朵花為誰而開放?”她也無法肯定這是不是幻聽,但她不相信這種陌生的語氣會是自己心裏想出來的。難道田鳶真的死了嗎?她哭了,黑暗中只有松柏在搖曳,再也找不到田鳶的身影。她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愛田鳶,即使他沒有死,對他自殺的想象也足以使她心碎。“田鳶可以不是我的情人,但他是我的親人!”她打定主意天一亮就去田鳶家,就在這時,她聽見了田鳶說話。

“……真的不能飛了……”

窗戶上沒有人,連鬼都沒有,但這不是他的聲音是誰的?斷斷續續的,還夾雜著咕嚕嚕的雜音,似乎有流水聲、遙遠的鼓聲……好像在哪兒聽過這樣的聲音……她想起來了,心靈瘟疫中別人心裏的雜音,血液、心跳和冥想的聲音。

“……相信她還是小姑娘,她誰也不嫁……不管她跑到哪兒,孔雀總能找到她……她從來不用擦胭脂,嘴唇總是那麽紅,不管她受多少罪,頭發總是那麽香……”

這聲音漸漸清楚起來,幾乎每一句話都能聽清了。千真萬確,心靈瘟疫在她一個人身上復發了,她試著叫“田鳶”,田鳶不答應,看來田鳶聽不見她的,只有她一個人發病。“神啊,難道就讓我永遠忍受他的哀鳴嗎?”她忽然想起空中城的醫生對心靈瘟疫下的結論,更加不寒而栗—愛有多深,發病就有多重,她剛剛發現對田鳶的愛,就聽見了田鳶的心音。

弄玉沒敢到他家去,越是這樣就越是惦記他,病情就越嚴重。他們可能進入了同一個夢,在那個夢裏她和扶蘇在接吻,田鳶冷靜地站在旁邊,她一點也不介意田鳶在看,她知道田鳶在想:“嗯,還是我的吻法好。”可是醒來後,田鳶的心音變得狂躁起來:“他和她親嘴!還會和她睡覺!讓我惡心!沒完沒了地惡心!要是我看不見,也就不那麽惡心了。可是他們竟然當著我的面幹!她為什麽嫁給他?相信不是為了做皇後。是不是嫌每天的新鮮事不夠多,還要給自己找新鮮感呢?那你玩笑開得也太大了。”

這個玩笑把他的世界變成了墳墓,他看見綠色的、銀色的、青色的鬼火舔著丹釜,他看見渭水的晨霧後面隱藏著有史以來最猙獰的建築。當婚禮的彩車經過渭橋時,弄玉強烈地感覺到他在,而且知道如果他在她臉上看見一絲無奈,就要當場宰了扶蘇。他帶著心裏的劍站在宮廷小人物們中間,等待著彩車出現,等著以某種方式殺死那個今天晚上要穿透她身體的男人。

但是彩車來臨時他喪盡了勇氣,他們之間隔著一重重珠簾、金絲、玉墜、銅鈴以及飄舞在空中的真真假假的花瓣,伴著鑾鈴的叮當聲、鼓樂的喧囂和陣陣歡呼,透過這一切他看見弄玉在笑,笑得很幸福,她又是那麽美麗,比跟他在一起的任何時候都更美麗。

“我知道了,玉,我知道你為什麽把自己嫁給別人了,”他的心音傳到了弄玉心裏,“因為嫁給他,比嫁給我更美。”

田鳶的心音漸漸消失了,但弄玉懷疑有些夢仍然是他們一起做的。夢裏仍然處於和他相愛的階段,夢是這樣一種奇妙的時空,即使今天的事實進入夢中,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的心停留在過去,於是出現了這樣的怪事:她在夢裏有一個丈夫,又有一個田鳶,她和丈夫的關系是朋友,和田鳶反而很親,丈夫還會囑咐田鳶:“我妻子有心疼病,你們倆在一起不要多說話。”田鳶也很乖,在摟著她看大海時會提醒她:“你丈夫不讓你多說話,咱們光是看看海好了。”在他們親吻時,她丈夫會給他們發心丹,扶蘇認為他們需要心靜,心靜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