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嫦娥(第2/6頁)

她在廚房裏掛了一個牌子,規定半夜叫喚的牛有胃病不能吃,掉毛的羊味道很膻不能吃,光屁股的狗、嗓子啞的禽鳥、對對眼的豬、雞屁股、鴨屁股、鵝屁股、各種動物的內臟尤其是狼心狗肺、豬腦子、魚眼珠……都不能吃。仆人們都圍過來看,那個廚娘在背誦,對她來說這比朝廷的最新法令還重要。嫦娥又頒布了新的法令,規定哪些是最該吃的:器宇軒昂的牛、懂禮貌見人會點頭的豬、叫起來像唱歌的羊、善於長鳴的公雞、耐於久立的野雞、眼睛明亮的兔子……要是動物們有知,為了不讓人吃掉,牛會一蹶不振,還會相互把腿踢斷,豬會見人就咬,羊會吞炭變成啞巴,公雞會心甘情願被閹掉……弄玉悄悄地觀察了她一個月,認定了一個理:一個女人在愛得不到滿足的時候只好在吃喝上動腦子。她就勸扶蘇:“你有幾個月沒跟她同房了?去吧,真的,這能讓她感到被愛。”

那天晚上,弄玉克制自己不去想,扶蘇在那屋裏怎麽對嫦娥好。她勸自己:“有什麽可吃醋的,還不是你叫他去的!管閑事!哼,也算大義凜然,古代賢淑的皇後,年老色衰之後不就為正當壯年的夫君物色後妃嗎。我沒老,是她老了,我可憐她。我十天半個月就有一次,她呢,等了半年了,可憐。她還是正室呢。”她又忍不住想,扶蘇和嫦娥在那張床上會是個什麽樣。她抱著孩子出去,對面的門關著,只聽見玉兔向爸爸撒嬌的聲音,她不希望待下去聽見嫦娥撒嬌的聲音,就抱著菲菲離開了小院。過廊裏灑滿金輝,將軍和軍官的兒子們在玩打仗的遊戲,還有幾個文靜的孩子在踢蹴鞠。弄玉想起空中城的蹴鞠比賽,但他們是化了裝的,百裏桑是一只白老虎,如意是孔雀,還有田鳶,對,有孔雀的時候田鳶肯定來了。她想著蹴鞠的事,抱著孩子往更遠處走,但孔雀披著晚霞飛來了。她回屋給妹妹寫回信,菲菲瞪著大眼珠翻孔雀毛。她看一眼他們,寫一句。她寫菲菲會扶著床沿站起來,寫菲菲搖鈴鐺的時候兩只手一起動,因為他管不住不拿鈴鐺的那只手……她覺得屋裏的氣味不太新鮮,就去開門,天黑了,嫦娥的窗戶亮了,她的心沉了一下,扶蘇的話音甕聲甕氣地傳來,她只當不是他。她繼續寫信,寫菲菲叫人的時候非得用手指頭點著才叫得出來,除了叫爸爸媽媽;還寫可笑的廚房法令,當她想到這頭孔雀說不定就是嫦娥主張吃掉的鳥時,她又笑了。

孔雀把信叼走,天也黑透了。她給菲菲喂奶,又輕輕吹簫哄他睡覺。她吹的曲子叫《菲菲小笨蛋》,是扶蘇寫的,不管菲菲怎麽鬧,一聽這曲子就安靜了。菲菲睡著以後,她怕孩子著涼,去關門,這時她揪心地看見嫦娥的窗戶已經黑了。即使關上門也無法看不見那窗戶,她索性到外面去忍受,靜夜中的黃花讓她的思緒回到了空中城,自己閨房門口開滿同樣的黃花,初潮來臨的晚上她傻乎乎地洗了三遍又把水倒在花圃裏,把黃花都養紅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此之前坐在一起的有哪些人,田鳶怎麽發現她的裙子上有一塊斑,那雙死討厭的大眼睛……她討厭自己有這麽好的記性。

鱉湯

第二天嫦娥變了個人,換了一身顏色素淡的、寬松的衣服,剛剛洗過的頭發隨意披在肩頭,臉上化著淡妝,笑容露了出來,她身上那層緊繃繃的殼子去掉了,這樣,她看起來一點也不老,甚至很有姿色。她見人會打招呼了,吃飯時有話了,弄玉提到天氣,她接上了話茬:“好奇怪呀,這兒的秋天比鹹陽還長,這兒算是北方吧?”當玉兔仰起小臉期期艾艾地問爸爸今晚還跟不跟她們玩時,弄玉的眼睛都酸了。相反,她心裏已經沒有一點醋意,她欣慰地想,昨晚沒有白費那麽大勁捂住心裏的醋壇子。扶蘇在嫦娥屋裏連著過了幾夜,弄玉還讓廚娘給他熬鱉湯,這幾天嫦娥也不去監視廚娘了。是弄玉親手把鱉湯送到了嫦娥屋裏,兩個孩子都在,搶著在爸爸身上騎大馬,菲菲只會“巴巴巴”地叫,玉兔一個勁說:“我的爸爸!我的!”弄玉和跪坐在床頭、滿臉春光的嫦娥互遞了一個笑臉。

但是第二天早晨嫦娥變回去了,雲妃的微笑撞在了正室夫人的冰臉上,換來了她從鼻孔裏噴出的一個“哼”。吃飯時當她發現弄玉在打量她時,把碗筷重重地一磕,走了。弄玉忍氣吞聲地想:“我吃飽了撐的,成全你!”晚上扶蘇洗了個澡,躺在弄玉床上,弄玉看懂了這暗示,自己也洗。她上床後扶蘇摸了她一會兒,正當她火燒火燎時,扶蘇睡著了。弄玉氣咻咻地瞪著房梁,直到半夜也睡不著,她盡量諒解他的疲憊,但是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洗澡!他前天不是剛剛洗過嗎?“都快入冬了,我們是天天洗澡的人嗎,是他大老婆那種有潔癖的人嗎?”第二天,扶蘇一醒來她就問:“為什麽洗澡?”扶蘇愣了愣,說:“哦,洗澡呀,我怕你聞到她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