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雲夢(第4/10頁)

其姝說:“公馬,你的背都濕透了,咱們回去吧!”

他說:“一定有,水果攤還有很多。”

“你把我賣了也買不到桑葚。”

“我和你走到天邊也要找到桑葚。”

“要是天邊有桑葚,我就和你走到天邊!”

他們經過一條條冒熱氣的馬路、一片片林子、零零星星的水果攤,看到了桃子、杏、李子、草莓、地瓜……直到夕陽西下也沒有找到桑葚。其姝真的要回去了,就在這時田鳶看見樹林盡頭有個人守著水果籃子坐著,就說:“神告訴我,那是賣桑葚的。”拉著其姝跑過去。那個人耷拉著腦袋在打盹,他身後—也是整個樹林後面—是茫茫荒原,而他腳下有滿滿一籃熟得發黑的桑葚,綠葉子上還掛著春天的露珠。

“你可真行!”其姝歡呼著抱住田鳶,“能把春天找回來!”

“還不是因為和你在一起,”田鳶說,“小女人青春常在嘛。”

他們問那人桑葚賣不賣,那人說:“從四月到六月,總算有人來買我的桑葚了。”

他們正吃得滿嘴黑,忽然有一支馬戲團開進了荒原。田鳶驚訝地瞪著十年前把他帶到空中城的這輛又破又花的車,但沒有認出車後面跟著的那個黑大個—扛著蟒蛇、盯著他和其姝的那個蠻子—是誰。百裏桑不敢相信在這裏能看到田鳶和弄玉(他把其姝認成了弄玉),而且弄玉和田鳶在一起又怎麽可能,弄玉不是當皇子妃去了嗎,難道時光倒流而且移到了一個樹林裏?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去打個招呼,田鳶和“弄玉”已在樹林裏消失了。與此同時在田鳶和其姝眼裏,馬戲團也消失在地平線上。他們轉過臉來,小販也不見了,每一棵樹下都有一個裝滿桑葚的籃子—神把一千個春天加在一起給了他們。

酒後無德

在這場夢幻旅途結束後,管鑰匙的鄰居還沒回來。他們在街上碰見了花花公子西門。他正帶著一個新相好找過夜的地方,那女人濃妝艷抹高頭大馬,叫金蓮。田鳶把他們請到自己家,其姝也只好在他家等待管鑰匙的人。在一頓小酒後,西門發表了他對女人的最新研究成果(田鳶最擔心的事沒有發生,他沒有當眾鑒定其姝是不是處女)—女人有兩類,母親型和婊子型,“這並不是臟話,”西門嚴肅地說,“這兩種類型的區別在於對待小動物的態度—愛小動物的是母親型,而你呢,”他指著金蓮,“連我家的哈巴狗都怕,是婊子型的。”金蓮立刻撲過來撕他,他叫喚起來:“我說過‘婊子’不是臟話的,救命啊……”當他得知其姝養了一只貓時,便祝賀田鳶找了一個母親。話題不知怎麽扯到了算命,其姝是這方面的行家,她捧著金蓮剛剛打西門打得發紅的手說:“你在一千年後還會叫這個名字,而且會很出名,人們會編出一出戲來演你的愛情故事。”西門說:“可別讓我當那個男主角。”其姝給他下的結論是:“恭喜,你從下輩子開始就不會挨她的打了,因為你會變成一頭豬。”西門大喜:“好哇!我就當一頭種豬。”最後給田鳶看,“你的命運線亂七八糟,愛情線卻清楚連貫,可見你是個感情專一的人。”田鳶被她涼涼的、纖巧的手指頭摸傻了,西門撲哧一笑:“他是專一,他就愛過他媽。”

深夜,管鑰匙的人還沒回來,他們又玩了一會兒六博,實在頂不住困勁了,田鳶就這樣安排:他和西門睡地席,兩個女的睡床。後半夜,田鳶被弄醒了,迷迷糊糊看見西門抱著金蓮蹲在地席上,讓他上床去。而據其姝回憶,是這麽回事:在她睡得正香的時候,有一頭熊在她床頭咻咻地嗅著,嗅了她又嗅金蓮,然後把金蓮抱走了,後來她以為金蓮又回來了。

回來的是田鳶。他上床的時候,其姝撅著屁股把床占了一大半,可是碰到他還是給他讓出了點地方。其姝面朝墻躺著,臉上有冰冷的月光,呼吸均勻香甜,田鳶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黑暗中傳來西門的哀求聲,好像還有接吻的口水聲。突然有“噗”的一聲從床底下傳來,把其姝驚醒了。

“耗子!”

田鳶騙她說:“沒有。”她這才注意到身邊換了個人。她裹緊被子,屁股頂著田鳶。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的眼睫毛在閃。田鳶問:“嚇著了?”她說:“你屋裏肯定有耗子。”田鳶悄無聲息地支起身子,忽然摟住她,她把被子拉得更緊,還在哆嗦。田鳶在被子上摸索半天,找到了她的手。沒有辦法吻她,因為她已經像被人揪住的雞一樣聳起肩膀了。田鳶只能用熱乎乎的巴掌在她冰涼、骨感的手背上摩挲,她的手不逃避也不迎合,像植物一樣。在黑暗的另一邊,西門在一遍遍喚“蓮兒”,聽聲調就知道正在用膝蓋掰她的大腿,而田鳶這邊,只有一只手在向另一只手無聲地傾訴。其姝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田鳶就把自己的手指從她的手指縫間插進去,向她傳遞更多的熱量。一個念頭差點讓田鳶笑起來,這也是一種插入,心靈的插入。從離開弄玉以來,他第一次長時間撫慰一個女人的手,於是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除了手,任何部位都可以亂來,只有手難以付出,手才是愛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