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雲夢(第3/10頁)

“沒良心的!”其姝忽然扔開貓,“一到我身上就抓撓。”

“你腿細,它坐不住。”田鳶說。

“是啊,瘦得像鬼一樣,連貓也嫌我硌。”

“你不是鬼,你是天仙。”

“還沒人這麽說我呢。”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你拿我尋開心。”

“你的鏡子呢?”

“沒有。”

田鳶馬上跑到院裏,從井裏打了一盆水,端進屋讓其姝照。水面漸漸平靜下來,其姝的臉在水裏模糊不清,只有一雙眼睛亮亮的。

“我就這樣啊,除了眼睛,哪兒都長不開。”

“這雙眼睛,舔一口能解渴。”

“我的嘴唇真薄。”

“不擦胭脂也是紅的。”

“我的脖子真細。”

“你是個精靈。”

“我真瘦。”

“可以揣懷裏。”

“我好像永遠也長不大。”

“小女人青春常在。”

其姝臉紅了。田鳶滿意地看到對這個傻丫頭的改造終於前進了一步。下一步該按“一尺定律”行事了,他慢慢靠近她,和她一起照“鏡子”,她天然的體香已經讓他發酥了,他的嘴唇摁在了她的香腮上。

“哎呀!”其姝跳起來,“中午還要到縣裏跳舞呢!”

在縣衙的戲台子上,她和一幫良家婦女做著各種姿勢,田鳶忍俊不禁,如果這就是他的弄玉……哈哈,想象一下真正的弄玉在這台上是什麽樣也是一樂啊,她就眨巴著她自私的睫毛、骨碌著她鬼精靈的眼珠和這些人一起集體麻醉?她就能使喚自己為擁抱男人而生的軀體做這些僵硬的姿勢嗎……簡直對不上號啊。一群綠袍小吏沖上戲台,排在女人們前面,紮起了弓步,每人的拳頭裏握著大筆、尺牘、削字刀、官印等廉潔的東西,女人們則挺胸高唱《為吏之道》:“……凡戾人,表以身,民將望表以戾真……(小吏們迅速轉身,做另一側弓步)操邦柄,慎度量,來者有稽莫敢忘!莫!敢!忘!”最後三個字是一齊跺腳念出來的。在唱這些刻板的歌時其姝臉上真誠的信仰和熱情、一塵不染的無知深深打動了田鳶,他忽然覺得這個樣子在哪裏見過……想起來了,小時候在一場祭祀中深深迷戀過的一個不戴面具的女巫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比任何時候都愛其姝。一個小吏湊過來諂媚地說:“請欽差大人指示。”

“呃……”田鳶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是為什麽排練啊?”

“皇帝今年還要來巡視。”

一千個春天

排練結束後,田鳶先走了,他不想讓別人說閑話。但到了其姝門口,他一直等著。其姝回來時拎著滿滿一籃子菜,一大把芹菜冒出來,綠葉子一抖一抖的。田鳶笑著說這籃子裏是一頭孔雀,她沒說話。田鳶又說,他其實是來告別的,因為明天他就要去鄉下了。

其姝冷冷地說:“去唄,跟我說什麽。”

田鳶立刻明白她琢磨過早晨的事,她不缺心眼,而且聖歌幫助她戰勝了童貞受到的威脅。

“我從鄉下給你帶只肥鵝來好不好?”田鳶說。

“你自己吃。”

“帶只兔子?”

“不知道你這個人怎麽想的,表面上對小動物特別好,吃起人家的肉來可一點兒也不客氣。哎,鑰匙呢?”

她渾身上下找鑰匙,田鳶請求翻墻進去看看鑰匙是不是落在家裏了,她批準了。沒有找到鑰匙,說不定是匆匆忙忙去唱歌時丟在路上了。她說在一個街坊家存了一把鑰匙,可到了那兒一看,那家人不在。

“把鎖換了吧,”田鳶說,“我幫你。”

“不麻煩了,那家人反正要回來。”

“到我家坐著等吧。”

她不說話。

“那我們就在這兒傻站著?”

“你天天陪著我,不幹正事了?”

“等我幹正事,你就見不著我了。”

“哦,你明天要走了。”

“那我就陪你在這兒站到明天。”

“我到馬路上找!”

“天多熱。”

她把菜籃子往門口一放,從裏面抽出一條濕毛巾朝田鳶一揚,“有這個,走多遠我都不怕!”

這場找鑰匙之旅最後變成了找食之旅。他們倆都沒吃午飯,田鳶又念叨起竹筒蒸糯米來,把其姝饞得直咽口水。這是田鳶和弄玉在邯鄲吃過的,當時弄玉的樣子弄得田鳶很揪心,一口也沒吃,但弄玉吃起來的樣子又讓他記得這東西是很好吃的。其姝說糯米和竹子都是南方的特產,這裏肯定有。於是田鳶帶她來到傳舍,傳舍裏只有粺米和糲米。其姝說:“肯定有!”又去市場看。越吃不到她越想吃,她把濕毛巾拿出來擦一擦臉,又有勁了。在市場邊緣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果然有一個熱氣騰騰的籠子裏蒸著這個東西。當米粒沾在她嘴唇上時,田鳶依稀看到了在邯鄲的弄玉。吃飽後,其姝又想吃桑葚。這是六月間,哪有桑葚,可她想的就是吃不著的東西。鬧了一會兒,她笑了,“我開玩笑呢,還是回家吧。”這回是田鳶不依不饒,“有桑葚,絕對有!”他牽著其姝,擁著其姝,背著其姝,在世界上尋找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