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雲夢(第2/10頁)

“你盯著它它就能長好啊?”那女孩說,“我再做一個就是了。”

“這……做得也太像了。”

“那也沒嚇唬住耗子。”

她遞給田鳶一個枇杷,田鳶把枇杷整個塞到嘴裏,她大笑起來,伸出手讓他把枇杷吐到她手心上,然後示範怎麽剝。田鳶學著剝了一個又一個,才想起應該怎麽跟女孩子說話,在實在沒話說的時候至少可以問問人家的名字嘛。

這女孩叫其姝,會織布,從八歲起在這座城市長大,父母已經過世,和哥哥一起過。她瞧出來田鳶是一個當官的,因為有一天田鳶出門時有縣裏的車來接,她在門縫裏看到了。所以那天晚上他闖到她院裏來她一點也不慌,在她印象中當官的都是靠得住的。她小時候經常被官府選去表演歌舞,還作為全縣唯一的小女孩到江陵去迎過皇帝賞賜的一顆來自西域的石榴並代表全縣人民吃到了一粒子兒呢。

“我不能白吃,我要把吃這粒石榴子的感覺傳達給全縣人民。縣令在衙門裏召集了各鄉的鄉長、三老和書佐,每個人拿著筆和板子等我匯報,我說這粒石榴子兒酸酸的、甜甜的,有個書佐就跑過來悄悄告訴我不能光說這些,我想了半天說,這甜甜的味兒是皇帝的恩情,他的恩情像海一樣深,就裝在這粒石榴子裏,還有呢,這酸酸的味兒嘛,是外國人怕我們了,我們的偉大帝國是多麽繁榮富強啊!他們馬上記下來,回去跟鄉民傳達。哼,你笑什麽,不相信我可以代表全縣人民呀,告訴你我背語錄、寫小篆都在郡裏得過獎呢,今年皇上來巡視還要叫我去跳舞!”

她驕傲地笑起來,露出一口精巧的小白牙,也像極了弄玉。田鳶反復告誡自己:“這是另一個人!你自然一點!”可他只覺得腦子裏嗡嗡地亂響,那姑娘熱情純真的話音又傳來了:“你見過皇上嗎?”

“啊?”

“你剛才不是說你從鹹陽來嗎?”

田鳶笑了,“哦,從鹹陽來的就見過皇上呀?”

她也笑,“對呀,我怎麽這麽傻呢。”

“不過我還真見過皇上。”

“是嗎?”她的眼睛亮了,“皇上長什麽樣?”

“一個矮子,駝子,鷹鉤鼻子。”

她失望了,“真的假的?皇帝怎麽會是這個樣子,聽起來像我哥。”

“你哥?你這麽漂亮的女孩會有一個……”田鳶本來想說“那麽醜的哥”,又改口說,“那麽老的哥?”

“是啊,他比我老十六歲。”

“那你肯定有很多兄弟姐妹了。”

“我就一個哥。”說到這兒,其姝的臉一沉,田鳶知道不能再問了,誰家都有難言之隱。

其姝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竹箱子,打開給田鳶看。裏面全是她編的小玩意兒—小蟈蟈、小螳螂、小刺猬、小鳥……有竹編的、麥稈編的、藤條編的……貓看見這些東西,在籠子裏叫起來,其姝這才想起把它放出來,又去給它找東西吃。貓和田鳶一起扒拉其姝的那些寶貝,露出了箱底的黃絹,一層一層的,田鳶展開一匹,是一幅地圖,畫著北部邊疆的一小塊,詳細得可以把空中城的位置找到。如果更北邊的圖也是這麽詳細,這就是皇帝夢寐以求的世界地圖了。

其姝回來時滿不在乎地說:“還有五箱,全是地圖,我哥的。”

“你哥是幹什麽的?”

“開丹礦的。”

田鳶心中一喜。除了貓以外,他有更多的理由和其姝交往下去了。

“我就是找丹砂的。”

“是嗎,我可以帶你去找他。”

“你哥沒跟你一塊兒住?”

“他住在山裏。”

“你一個人住不害怕嗎?”

“有什麽好怕的?”

“壞人啊。”

“能有什麽壞人?能比耗子壞?”

田鳶給貓帶肉來的時候,其姝問他這貓到底是不是撿來的,因為它居然知道到爐灰裏去拉屎,很像家貓。田鳶說它可能當過家貓吧。其姝一聽就急了,“它要是從別人家跑出來的,主人該多著急呀,那不跟丟了孩子一樣嗎!”田鳶這才老實交代這是他買的。其姝感激地看著他,“你專門買一只貓來送給我?咱們倆素不相識的你幹嗎對我這麽好?”田鳶想說“我喜歡你”,又怕把她嚇著,就說:“遠親不如近鄰嘛。”然後其姝給他布置一個任務:洗她昨天找的一盆沙子,給貓拉屎用。他在院裏洗沙子,聽見其姝在屋裏跟貓說話:“乖,一會兒就洗完了,別動啊。嗨,咬我!我愛你你還咬我!不洗澡怎麽行,誰叫你跑到爐灰裏拉屎的,滾一身灰,都成黑貓了!你這樣怎麽上我的床啊?”

那貓沒上她的床,跑到最高的櫃子頂上過夜。田鳶一來,它就嗖地跳下來,撲到田鳶腿上。其姝反映,它在抓耗子方面的表現也很不好,成天不是睡覺就是望著枇杷樹等鳥下來。田鳶摸著貓給它講道理:“作為一只貓,你總得有點用吧?你看你這身毛,多好啊,簡直就是一個會喘氣的毯子,就不能給你的主人暖暖被窩嗎?”其姝說:“算了吧,大熱的天,我一個人睡得挺好。”田鳶又把貓臉扳向她,“對主人笑一笑。”其姝說:“貓笑起來,你受得了嗎?”田鳶就把自己的臉湊近貓臉,“是啊,這種動物怎麽這麽嚴肅呢,它在想什麽呢?主人應該在盤子裏舔貓食,它應該上案子吃飯?主人洗澡,它揉主人的毛?主人睡櫃頂,它鉆那個香噴噴的被窩?哎喲它親我一口!”貓用濕漉漉的鼻子在他鼻尖上碰了一下,他把貓遞給其姝,“真的,它學會親嘴了,你試試。”其姝便噘起那迷人的小嘴給貓,田鳶嫉妒死了。